第十六章 露珠之音
郊区的这间小屋刚刚经过一番改造,就是将原本的地板改造为地炕,上面再铺上蔺草席,便是朝鲜火炕与日式榻榻米的结合。
本来日本人是没有睡火炕的习惯,然而自从进入十一月,金钟勋有的时候便会感觉腰痛,因此川口忍便找了工人来,拆掉原本的地板,改造成这样朝日结合的样式,一大片木地板的火炕上铺了榻榻米,那些工人也不必另外请人,就在不久之前,川口组主办的福原土耳其浴室刚刚开业,就是用的那班工人,里面也有朝鲜人。
入冬以来,房间中的地炕总是烧得很旺,榻榻米上放着坐垫,坐在这样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枯萎的草叶,便感觉一颗心柔软起来,这样冷的天气,外面的空气都仿佛透出一点青气,苍白到有些冰蓝了。
金钟勋将视线重新投到面前的书上,“一代一代开在这贫穷人家篱笆——啊,木槿花”,这是小林一茶的俳句,金钟勋曾经听千代夫人讲过小林一茶的身世,也是非常凄凉了,一生困顿,没有个出头的日子,最后家中还给一把火烧尽,难怪他这一生写了两万多首俳句,换了自己有这样的才华,又是这样的人生,也是要猛力吐槽的。
金钟勋脑中模模糊糊浮现出自己幼小的时候,住的那薄如纸的窝棚,因为钉子珍贵,所以地板都是只用卯榫连接,地上铺的是粗糙刺人的稻草垫,雨天格外chaoshi,入冬结冻之后,草席上都笼罩一层霜气,外面的道路更是一片白霜,天气变暖解冻之后,泥土小径变得柔软泥泞,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不是纯粹的清新,是带了一点点的腥气。可惜自己没有一茶那样的学问与天赋,所以只能是回忆,却不能写成短歌,如果是小林一茶,会怎样抒写呢?
这时,金钟勋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左边小腿,他转过头来一看,果然是川口忍将手伸了过来,正在按揉自己盘起来的左腿。
金钟勋登时有些困窘,连忙伸手轻轻推开川口忍的手,很有些尴尬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川口忍微微一笑,道:“近藤医生说,要多加按摩的。”
“我自己来就好了啊。”金钟勋说着便将手掌按在小腿上,一顿乱揉。
最近川口忍不知是怎么,竟然越来越温存,那一种柔软的温情简直如同茶壶中煮沸的水,仿佛要从边缘溢出来一般,让自己不时便会感觉头皮发麻,比如说,他居然要给自己按摩伤残的左腿。
虽然有近藤医生悉心诊治,然而金钟勋的左腿仍然落下了残疾,行走有些障碍,近藤医生很遗憾地说,以如今的医疗水平,恐怕是难以复原了,不过日常可以多加锻炼,注意按摩,以免肌rou萎缩。
自己倒是经常走动的,毕竟小小的院落也有许多事情要干,至于按摩,自己就没有那样细致的心思,所以那一次夜里,川口忍将手伸过来握住自己的小腿,自己还以为他又要发作色情欲望,哪知川口忍竟然说:“我来给你按一按小腿。”
源源的热力从被褥下面传来,房间中一团融融的氛围,金钟勋当时便感觉,真的是非常温暖啊,这一刻简直连半点暧昧都没有,只有温情的关怀,因此那一次自己便非常顺从地翻过身来,伏在那里,默默接受川口忍的照料,在那样的气氛之下,两个人之间是纯粹的朋友关系,根本想象不到赤裸相对的画面,因此就连最后川口忍抱住自己亲吻,金钟勋的胸中都只是感觉到流动的暖意,没有兴起情欲的念头,而川口忍深深一吻之后,也没有要求更进一步,而是放开自己,躺在一边睡了。
偶尔一次本来是没什么的,不过这段日子川口忍动不动就要把手伸过来,让金钟仁真的感觉很有些难以为情,自己之前是为什么居然会认为川口忍为人清淡不黏腻的?这暧昧其实浓稠得很,简直好像故乡的雪浓汤,甚至有一点呈胶质。
金钟勋明白这是川口忍一番温情善意,然而他仍然觉得有些怪,自己只是左腿有些伤残,并没有到全身瘫痪的程度,给别人这样照应,便很有一种弱化的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虚弱到不能自理,需要别人这样细心地关照,因此虽然感觉很有些辜负川口忍的好意,但金钟勋仍然多数是拒绝的,他不想陷溺在这软弱无力的情绪之中。
川口忍看着金钟勋那样胡乱粗糙地揉,笑了一笑,从墙角拿起三线琴,放在膝盖上轻轻弹拨了起来,三线的琴声在房间中响起,弦索音色清亮有力,而又十分简洁,有时候收音机里会播放吉他曲,和声如同波纹一般荡漾开,但是三线却少有这样的效果,三线琴声便如同草上的露珠,一颗是一颗,又是那般清透。
三线的音质并不华丽,带了一种质朴,与千代夫人惯常弹奏的筝也不同,千代夫人的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宫廷,是一种高雅幽邃的情怀,细腻沧桑到几乎有一点诡谲,三线则让金钟勋想到街头的艺人,是一种浓浓的民俗风,听三线的时候也更放松一些,不用那般正襟危坐,所以金钟勋倒是喜欢三线多过和筝。
此时川口忍随意地弹着三线,简单朴实的曲调回荡在房间之中,房间里非常安静,金钟勋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