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者贤,岁无饥……”垂髫小童唱着童谣,不远处,身披玄衣青纱的美貌男子被歌声吸引,下意识露出个微笑,转眼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人,白皙的脸上透出羞惭的绯红。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人面白无须,四十岁上下,眉眼恭敬柔顺,显然是位沉静寡言的宦侍。
另一人高大俊美,举手投足颇为威赫,虽年纪轻轻,气势却不凡,只是眉眼太过锋锐凌厉,像一把出鞘不知收敛的钢刀。
“阿父,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您也不必太过劳累了。”年轻俊美的男人全心全意都挂在对方身上。见男子脸上一转即逝的笑容,年轻男人也跟着低笑道。
君熙然从小由君父君潼一手养大,所以他深知君潼是如何勤勤恳恳,殚Jing竭虑,每每伏案至深夜,白日又要辗转在各方势力间,才能在短短十数年间将祖父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又调理出现在这个百姓和睦、边防稳固的治世。
他更知道,他的阿父私下里的性格温柔恬静,讲话总是轻声细语,对他更是百依百顺,永远都有无穷的耐心。若是旁的什么小孩子,兴许早就被他宠坏了,可君熙然天生对危机敏感,跳过温柔慈美的父亲非但没有让他放纵,反而让他早早立下要保护父亲一辈子的决心。
在他想来,像父亲这样柔顺的性格,却在虎狼环伺、人心诡谲的朝堂中苦苦支撑,可想而知有多么的辛苦疲惫。如今他即将成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站出来为他阿父分忧。
他面前的君潼面若好女,颜色鲜研,眉目清和,这春花秋月之容、芝兰玉树之气,恐怕这满京城都挑不出几个人能在颜色上与之一较高下,但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眉目秀美、气质温柔的男子,居然已经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父亲,亦是这煌煌江山的主人。
然而他毕竟也是一个将成年孩子的阿父,一双眼睛虽温柔却沉静,眼角有些微细微的笑纹,这无损他半点风姿,反而更添慈美。
至少在君熙然看来,如今的阿父比四年前自己离开时更加动人。
这人听到了儿子的劝慰只无奈地摇头,转身往回走,又拉着儿子的手,两人并行。
他身为父亲的手十指纤长如玉,一经触碰就被独子温暖、干燥、宽大的手掌迫不及待地包裹在内。做儿子的顺手扶住他另一边肩头,从后完全搂住父亲,他早已比父亲更加高大了。
这对过分亲昵的父子模式本该瞧着怪异,但两人早如此做过千百次,已经太过习惯而无自觉。
“看到百姓和乐阿父自然高兴,只是孩童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不过是人云亦云,旁人胡乱教些羞人的东西,他们也胡乱地唱了去。
“我只担心是哪家的小孩子为了讨我欢心,硬要编出这等童谣。
“总之,这等浮夸溢美之事可一不可再,否则长此以往,忠言溺于谗语,为君者闭目塞听,非是益事。”
君潼说着嗔怪地瞥了眼自己儿子。他转眼便能猜出究竟是哪家的小孩子闹出这一场,可他却丝毫舍不得责怪君熙然的一片心意。
青年笑容不改,滴水不漏地答道:“儿臣受教,等回去就命人彻查此事。”
“贼喊捉贼,又有什么好查的。”君潼揶揄,转而轻轻一叹:“只熙然不知道,其实阿父早就收到最好的礼物了。”
“哦?”
“熙然就是阿父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呀。”
君熙然闻言一僵,只觉一股热chao瞬间席卷全身。
最好的礼物,这五个字从父亲甜蜜的唇间吐出来,教他瞬间仿佛听见满世界花开的声音,雪融的香气,还有一切一切的美好,五光十色的异彩都绽放在他眼前。
他俊脸微红,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膛,又欣喜得仿佛转眼就会落下泪来,巴不得立刻把自己的心剜出来送给父亲,告诉他自己永远是属于他的礼物,只属于他一个人。
君潼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只是情之所至,自然不觉得自己说了如何惊世骇俗的话,甚至还想敲敲自己儿子那装模作样的脑壳,但抬手发现两人现在的身高已经不方便这么干,只好改为点了点儿子高挺的鼻梁。
他做惯了这样的举止,浑然没发现两人挨近得快要贴到一块儿去;儿子也丝毫没有被嗔怪的害怕,反而极度享受父亲那点不痛不痒的“惩罚”。
君潼兀自苦口婆心,“如今熙然渐长,而阿父渐老,很快阿父这肩上的担子,就要全数拜托给熙然了。”
“阿父这一辈子不求有功于社稷,只求无愧于祖宗,若能在百年之后,让熙然以阿父为荣,那便更好啦。”
面对君父戳穿自己伎俩都平静坦然的君熙然听见这话却像是瞬间从天堂落到地狱。他无法忍受地打断道:“阿父不老!阿父不过比熙然大十六岁,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容光焕发,如何就要想到百年之后……阿父若是累了,熙然自会为阿父分担,阿父只管开心度日都可!”
他一想到父亲有天真会离自己而去便觉得手脚发凉,魂不附体,眼中迸发出极度的恐惧与戾气而发红,扶在父亲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