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月觉得自己内心也扭曲得毫无原则,明知高景危险,疯魔,工于心计。他可以离开高景,不原谅他,不回头,但他没法不爱。
哪怕有这么多难以释怀的回忆喧嚣,沸反盈天。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高景就是个疯子,他就是爱这个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明月深深呼吸总算平复心绪,他明白再怎么无法接受都已经成了定局不如先让自己稳定下来。见对方还手足无措,一直哭,他走过去撕下腰带一片绑在高景手腕替他止血。
伤口不深,但抹开时高景仍直抽气,贺兰明月攥紧手腕时高景吃痛,又不敢喊或者小声说疼,只得忍住所有。
“发生了什么事你也知道,我一早觉得洛阳危险怕高泓会针对她,早便托皇姐带到平城抚养了——她现在就在这儿。”他仰头看向贺兰。
“你想看看婵娘吗?”
贺兰明月手指力度逐渐加大,要捏碎他的腕骨一般。
面前那张如春晓花、如中秋月的俊秀容颜经过许多年后轮廓不再青涩,但五官映出的仍是他记忆最深处第一次感觉到光与暖的人。
高景对他有十二万分的坏,也有最初最早十万分的好。
脸上因为疼痛绯红颜色更深,高景始终没有避开,执着道:“千错万错,那也是一个生命——你不喜欢,皇姐也不愿让她同我回洛阳。但是,你想看看吗?”
他宁愿高景说需要皇族有后才出此下策,也不愿一切都因为“我太想你了”。
“见一见她好不好?”
“……”
“你不肯,以后就不见了。”
有滴热泪似是而非地落在他捏着高景的手指上。
贺兰明月一怔,松开高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从某个不知名的时刻鼻腔酸楚一路淌入他的心底。
红花翕动,风动,池面冰解,微皱。
他莫名听见那瞬间的破碎之声。
公主府邸西苑外,贺兰明月孤身一人按高景所说靠近了。他拒绝高景与自己同来,看出他心乱,高景并不勉强,手上带了新的伤痕他也要处理。
贺兰明月一阵浑噩地站在西苑半圆门洞边,暖春时节,阳光正盛,白墙垂落几缕藤萝,上面已经可以看见几朵纤细的白花了。
从门洞而入,一方小小院落便呈现眼前。此处没有森严守卫,也无人声,一切都显得十分宁谧。活水从中穿过,宛如小桥流水的景象却要细微得多了,大约未防止孩童落水,溪流极浅,水声潺潺甚是好听。花木繁盛,处处布置都用心,唯一的大树挂着秋千,旁边就是通往书房的一条小径。
贺兰明月没来由松了口气。
他可以回去了,已经跨出去这一步剩下的都无所谓了。
这么想着贺兰明月立刻转身,下一刻,从大树后转出个一丁点儿大的孩子——之所以说一丁点儿,在贺兰看来她实在太小了,像个被包裹得圆滚滚的团子。
团子扎着两个发髻,额前细碎刘海Jing心搭理过,衣服合体,绣鞋鲜艳,无一处不昭彰她确实被好生照料长大。看见眼前着胡服、不加修饰仍挡不住逼人英气的陌生男子,她微微歪头,接着朝他跑了两步,在那条细小的溪流对面隔岸相望。
那张脸,只有亲眼见了,他才知道为什么高景没法割舍。
确实太像了。
贺兰明月喉咙发紧,一路灼烧到胃里。
他想朝小丫头笑一笑,但无论如何办不到,只得尽可能亲切地弓身撑住膝盖同她打招呼:“是思婵吗?”
高景这么称呼她,具体哪个字贺兰明月并不知道。
小丫头听见自己的名字点了点头,一双澄澈的黑眼睛还是迷茫地望着他,怯生生地咬自己的手指,片刻后,居然笑了。
此刻贺兰的心情如何形容呢?
他早已做好不被接受、也不接受这丫头的准备,见一面宛如某件任务,做完就完了,再无瓜葛。他也不希望丫头第一次见陌生人就毫不设防,甚至隐约期待她能大哭一场,最好激怒高乐君,从此下达逐客令不许他靠近。
他心里没有一个“女儿”的雏形,从不期待能有。
小丫头笑完,月牙般的眼睛里依旧有几分和善,贺兰明月没来由有些感动,但他保持面无表情,就这么与她僵持。
思婵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大步跨过那条溪流,接着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贺兰明月抵在膝盖的手。她又一次笑了,不怕生似的拖住贺兰晃了晃,张着嘴,没有声音。
贺兰由着她晃,心头柔软了一片,试着与她说话:“你是婵娘吗?哪个字?”
思婵想了想松开他往另一侧的石桌跑,贺兰明月看见那上头有纸和笔,他跟上去。他注视婵娘自己磨墨,提笔,在空白宣纸上写字……
贺兰明白为什么高景说她聪慧,这算来也不过就三四岁而已。
她很快涂好了那个字把纸推到贺兰明月,小手指着让贺兰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