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高乐君设宴。
临行前元瑛的人又提醒了一次那信物,贺兰明月以为自己该给高景。但高景没要他的西军虎符,反而把另半块一并递过去让他好生保管。
公主府邸不及紫微城金碧辉煌大气磅礴,却也Jing致而玲珑。回廊下轻纱随风微动,院内仆从们手捧各类器物鱼贯出入,宴会准备严谨而有序。
府邸后院不在本次涉足的范围内,高景与一行人只走到建于池畔的正厅。高乐君异想天开,院子里直接人工挖凿出宽阔池塘种满红莲。还未至开放时节,一切竟然似曾相识,与当年元府的东院相差无几。
然而也只有红莲与当时相同。
再次见识皇族的宴会,贺兰明月经年在西北一切从简,走入那雕梁画栋的正厅时四面目光汇聚,他短暂有了片刻的格格不入之感。
可他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径直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落座——旁边是高景,已经被提前安置好了,撑着下巴朝他挤了挤眼睛。
高乐君端庄坐于最上首,打量高景的眼神倨傲。
待到人都到齐,轻歌曼舞的侍女让周遭气氛全都松缓,高乐君突然道:“腿比我想的要严重多了。”
高景笑道:“多谢皇姐挂心,朕没事,慢慢总会恢复。”
高乐君语带讥讽:“听说骨伤可是要带一辈子的,等你的军队入紫微城还站不起来,这怎么办?那群贵族又要搬出祖制了,你没法复位,眼下这些挣扎功亏一篑,不心寒么?”
贺兰明月心中一跳,但高景不急不缓,道:“朕坏的是双腿不是脑子,谁拦路做掉谁便是。”
经过生死,又看过黄沙大雪的高景言语间已悄无声息脱掉了洛阳城中看不中用的之乎者也,所有的残忍都摆在了台面上。高乐君没料到许久不见,这弟弟居然言辞风格都变了,舌头差点打结:“这……谈何容易!”
“高氏本也不靠贵族坐江山。”高景面上笑容未散,话语越发冷了,“大宁好不容易南北一统,用国库养那些中饱私囊的蛀虫有什么好处,前朝怎么亡的皇姐记不得了?此次回洛阳顺利登位后,拦着朕的,都不过螳臂当车。”
歌舞忽然有些不合时宜,领头的舞女翩然止住,垂着颈子等公主的命令。
高乐君沉声道:“你母亲一脉的独孤氏当年扶持父皇即位,若他们也拦着你,是不是你也要把自己母亲囚禁一次?”
一个“也”字让高景蓦地收敛了笑容。
此言是指责皇帝亲政囚禁生母直到赵氏于冷宫饿死之事,高氏虽有胡族血统,传承的却是华夏文化,弑母乃大不孝。皇帝有如此劣迹,生前碍于他的功绩不敢妄加议论,身后被上谥号“孝武”对他岂非最大的讽刺。
高景道:“当年毕竟是当年,现在独孤氏日薄西山不成大器。朕要收拾谁,皇姐不是心知肚明么?”
高乐君沉yin片刻:“慕容询统领中书门下,高泓尚且让他三分,朝中慕容氏的爪牙更是撑起了半边天。你要撼动,可能没那么轻易。”
“事在人为,父皇未竟的心愿,我自会替他完成。”
两人僵持不下,元瑛手执酒盏打圆场道:“陛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本该庆贺,公主何必说这些沉重的话题——来,臣先敬陛下一杯,祝陛下今次回洛阳马到成功!”
高景与高乐君对视,都默不作声地忍了这次不分胜负的吵架。
酒过三巡,贺兰明月始终被一束目光注视着,他看过去时与坐在另一侧最末端的男人对上了视线,情不自禁地微微蹙眉。
至此贺兰明月第一次见到冉云央。
那是个非常俊秀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有些女相,身侧放着两把长剑。虽着长袍广袖掩饰不住浑身的武人气息,偏偏露出来的皮肤又观之细腻,两相矛盾之下,一时让人挪不开视线,想一探究竟。
贺兰明月与他相望片刻起身离席,高景看了一眼,没挽留他。
不多时,那末席的男人也向高乐君抱了抱拳提剑出门去。他方出正厅,便在池塘边遇到了贺兰明月抱剑等候。
男人尚未开口,贺兰明月径直道:“先生看我好一会儿了,有何见教?”
“内中不方便说话。”男人开口,声线也十分文雅,有种儒生的知书达理,“在下冉云央,与阁下初见便有似曾相识之感,犹如故人归。不知可否请教姓名?”
原来他就是元瑛屡次提起的冉云央,看着倒讲道理,贺兰明月不敢怠慢还了一礼:“名字本不必过多在意,我姓贺兰。”
冉云央听闻微微笑了:“陇城贺兰氏一族英烈,大名如雷贯耳……想必小皇帝所指的‘信物’就与你有关。”
他们书信往来不多,内容贺兰明月都知道,此时听冉云央单刀直入便不和他虚与委蛇了:“是真是假只有推测,左右没听见定论,到底如何还不是冉大人自己说了算。”
冉云央道:“小皇帝身边的人像他,警惕,多疑。”
贺兰不当这是夸奖,抿着唇不语。
冉云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