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谨瞧着她,凉凉道:“放不下我么?”
为君王多年,她的一言一行都自带威严,哪怕她刻意弱化,也尤有几分摄人的滋味。
毕竟也才刚卸任。
但……似乎又似曾相识。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梨白衣恍惚了很久,终究红了眼,点点头,没有否认自己内心的偏执。
“大抵是吧。”
她既无法找到再陪伴昔日友人身边的理由,又放不下往昔。
多少练剑的日月,她都深刻清楚自己的决断——假若那位女帝会遇到危险,她一定还是会如同从前一样,二话不说,提剑便去。
哪怕当年的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贵女,后来的她是一人斩断大荒武道的昭国武道第一人。
“都快上善若水了,还不渡海,让当年的前辈们情何以堪?”明谨问她。
梨白衣一时不明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明谨却没明说,至少喝了茶,伸手抚了梨白衣的脑袋。
后者如今也早过了年少青涩的摸样,却仍旧被她当小妹妹看。
大抵是因为梨白衣心性从未老去,依旧是年少至纯。
但明谨……她已经历太多太多,心怀山海,可比日月。
明谨走了,去见书白衣,梨白衣还在原地沉默思索。
她到底什么意思啊?嫌弃自己还没上善若水?还是不悦自己十五年都没去随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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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僻静,依稀可以听到崖对面的峰头有一些白衣弟子在练剑切磋,也可听到阁内的谢明容两人本着半吊子的武学知识被白衣剑雪楼的白衣儿郎亲自辅导。
“你这是要带着她们走了?”书白衣从后面走来,笑问道。
明谨回头,淡淡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们想怎么样都可以。”
年纪不小了,不成婚,想到处走走,习武健身,做生意,这些都可以。
书白衣看着她良久,叹道:“十几年前世人以为看尽了谢明谨的命,十几年后,其实又都看错了。”
“你要的不是天下,也不是成就谢明谨独立在身世之外的价值,而是为了一种信念。”
十五年前,下了祭台的书白衣是有些遗憾跟感伤的。
大抵以为看到又一个人被权势所束缚。
但十五年中,他又通过许多事,看到出了一些什么。
“信念?”明谨反问他,似笑非笑。
“是,不管是蝶恋花,还是跟褚氏的恩怨,都是你后来遭遇的,但一开始,你接受的是谢氏一脉自古相传而下的教育,我想,你应当很崇拜谢高祖。”
“而这也是你能承受这些伤害,最终抗住九天蛊惑而维持理智的本因。”
因为不管是谢远,还是谢宗,无论他们是为她好还是为她不好,他们有一点都是共通的——他们始终骄傲于谢家的光辉门楣,想维护谢家的祖辈荣耀。
是谢褚结束了大周的乱世,开创了安稳的昭国太平局。
他们值得为自己的血脉而昂首挺胸。
可是后来一个个都被折腰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生死,而是信仰被崩溃。”
她懂了自己爷爷忍着对姑姑的敬爱痛心,为了庇护剩余族人而不得不亲手勒死亲弟弟的痛苦,因为这种毁灭性的痛苦,再后来任何人的牺牲都不再被他在意,包括他自己。
也懂了谢远对第二剑心的一生痴情跟半生无言以对,这种愧疚跟痛苦让他舍弃了自己本该由的所有野心跟骄傲,不惜去放弃家族信仰,只为遵守对她的承诺,庇护好唯一的女儿。
她更懂谢明容被谢隽击溃所有骄傲的痛苦,那也是一种信仰的崩溃……
因为懂,所以她要结束那个局面,重新开端,哪怕这种开端是残忍的,撕裂的,血流成河的。
她都无所谓。
好在,她成功了,既成功了,其余细枝末节就不必计较了。
“是,弱者在乎生存,强者更重信仰,不过,你今日上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履行当年承诺吧。”
明谨:“当年没必要问,今日可以问了——褚高祖为何会留下这样的遗命?”
十五年前的卷轴上留有的遗命出乎她意料,因为上面写的话很简单。
——王权若有颠覆,若是谢氏,当为国家社稷继往开来者。
“一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师傅被我缠紧了,后来说了他同样缠了我师祖才问出的答案。”
“大抵是两个原因吧,其一,在高祖看来,谢褚两家无差别,因为他只把自己的兄弟视为世上最亲近之人,甚于自己的后代血脉。其二,高祖托遗命者,乃是我白衣剑雪楼的创派祖师琴无忧,她当日很好奇,问了,高祖就给她说了一件事。”
明谨若有所思,却没问,书白衣却笑道:“其实说出来可能也没什么人相信,你可知谢褚当年定鼎天下分君臣时,麾下从者其实更多愿追随你家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