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气温就低了不少,现已快接近深秋,夜露浓重。
弥音咳嗽着醒来了,拍了拍心口,却咳得更厉害些,卧榻边的窗户没关,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着。
弥音睁眼望着帐顶那片深沉的褐色,眼里的软玻片令他很是不适,但是没法现在就摘下来,这样他的身份也许就会彻底暴露了。而且明明被褥不算薄,但此时他却好像如同置身冰窖。
模糊的视线中,弥音山下的梅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雪扑簌簌地堆满枝头,直到它再承受不住重量弯下身去,积雪倾落在雪地里发出闷响。褐棕的枝条被染成了纯白,梅花竟盈满了枝头,红蕊从碎雪中露出头来,如血一般娇艳欲滴。
他缓慢地抬手,想去触碰那记忆中的花,抓到手里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他不停地咳嗽,涨红了脸,肺泡内的空气被无情挤压,手脱了力气便向下垂去。
母妃……母妃!
他心如刀绞。
下一刻,手被支住了,有人抓着他冰冷的手臂放回被子底下,然后那人又去了窗边,弥音听见落窗的声音,室内没了冷风的灌注竟安静不少。
衣料摩擦的声音靠近,伴着时隔半月才再次听到的脚步声。弥音闭着眼睛,咽了咽喉咙。
来人坐到了床边后只细心给他掖好了被子,随后就没了声音,弥音看起来是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全身却绷得很紧,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倒也可以拼着那条坏腿和来人一搏性命。
但却没有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冷风扑在纸窗上,却入侵无门,只好在外头嚣张跋扈。一豆微小的烛光燃了起来,它的光芒柔和而暗淡,倒映在弥音闭着的眼皮上,好像隔着一层纱,哪怕未曾亲手触摸到,它也在那里闪烁跳动。
有人坐在他身侧,翻动书页的声音轻柔缓慢,只有纸张弹动时,弥音才会意识到有人正陪伴在他身边。
是陪伴,而不是监视或是看守。
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身体回暖,困意竟铺天盖地而来。
“醒醒,吃早饭啦。”
昏昏沉沉中,有人将弥音摇醒,天已照得室内大亮。他缓慢呼吸着,调整自己的状态,他再次睁大眼睛看向帐顶,仍是那片棕色。
“咦?你昨晚点烛了?”白露一边过来将弥音扶起,一边疑惑地看着床头的柜上有一根燃了大半的细烛。
“……”弥音不说话,好一会才点了头。
“喔,”白露耸耸肩,“以后若要看书就燃根大的吧,不然可伤眼睛。”
下午的时候,季曜空出现在了弥音的房间。此时他还在对着墙壁发呆,季曜空也没敲门,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就推门而入。
弥音回头,两人对上视线,她才微微笑了笑。
“听白露说你夜里咳嗽,前两天雪梨刚上市,她就买来拿冰糖和枇杷叶炖了,刚好给你拿过来。”她语调轻快,也不解释自己正在做婢女的事情。
弥音望着她,她今日着了一件淡粉的对襟上衣,款式简单,袖口却绣着繁密Jing致的花纹,下身一条若草色的月华裙,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摆动,露出那双莲足,缓步向他走来。他别开了眼。
清香的糖水放在床边,季曜空坐了下来端到他面前。
“可要我喂你?”她促狭地笑。
弥音竟有些心虚地立刻抬手去接过碗,拿起勺子往嘴里塞。
“小心烫!”季曜空被他吓一跳,忙抓住他的手,凑到已经面前吹了好几下,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才送回他面前,“腿好了,嘴又烫坏了可怎么好。”
热意从耳后开始翻腾,弥音低着头,只顾沉默地喝着糖水,试图用无声来掩盖过此刻微妙的气氛。
季曜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袖口里摸出样物什来。
“这是你来的那天绑在你腿上的,想着是利器就没有马上还你,”季曜空握着那把鎏金的匕首递给了弥音,“现在物归原主了。”
那看起来是一把相当昂贵的武器,或者说作为武器,它显得有些过于华丽了。
刀鞘和刀柄都是通体的金色,刀柄的两面分别嵌着一颗蓝色和红色的宝石,那宝石通透无瑕握在手中一会可感受到微弱的热意,刀鞘镂着繁杂的花纹,隐约可看出是一条蛟龙。刀鞘顶端没有花纹的地方,有个歪歪扭扭的字——音。
弥音抢夺一般将这把匕首从季曜空手心里取了回去,他将它握在怀里,脸颊轻轻蹭在它冰凉的鞘身,似要感受失去它数日的心痛。因着当时他将匕首绑在大腿内侧,这才没被人搜刮走。
季曜空看着无奈摇了摇头,拿过那碗雪梨枇杷糖水,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送到了弥音唇边,他也竟很是合作的就着她的手咽了下去。
“……弥音,”他抬起眸子,棕色的眼眸周围跳动着细碎的光,看向专心搅拌的季曜空,“我的名字,是弥音。”
季曜空的手只停顿了一小会,复又舀起一勺。
“慢些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