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这寺庙挂的便是皇家庙宇的称号,而今天下大乱,各地之人盘踞割裂成一方之王,顾家本雄踞北地,几年里却吞下南方多少势力,扫荡多少土地,而今扫荡完了,就来这里正一正名头,即使还未到泰山封禅地步,却也要得一个正名。
如若原因只有这一个,我自是欣慰且坦然以对。
当初算是顾临西留下我性命,即便他最终是送我入寺以软禁之,但我能如此这般活了下来,便也算是承了他一恩。
我也感谢于他不闻不问六年,假若他出现于我面前,即便是我这般无所谓无可畏的性子,恐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相处。
何况,父皇之死于我,虽则早有预见,且常年来父皇教我都是让我看轻生死,看淡人情,我即便又是冷心冷性之人,但到底还是不能坦然以对。
毕竟,无论如何,于我来说,国破家灭,父皇赴死,他却也是凶手之一。
我曾与昙明提过而今天下争霸的几位人物,我总是最瞧得上一位叫魏得崂的义军头头。
曾率军冲入宫城的人中,他就是其中一位。
说来,我是直面过这个草莽英雄的,此人实是算得上是位人物,
当年我不过十岁,父皇拉着我盘坐在皇椅下,一旁是我们下的残棋,被父皇推到一旁,零星的棋子跌落到了下面仅剩的几个暗卫脚旁。
父皇修长白皙的十指灵活翻飞,
他在为我折一个草蟋蟀。
昔年我母妃还在的时候常为我折草蟋蟀,许是得的多了我便不大珍惜,后来母妃得病去世,父皇将自己关在母妃的宫里九日,直到母妃的尸臭传出来,祖母才无奈之下叫人将父皇拖了出来。
父皇出来的时候,其实仪态依然如旧,容姿清华,只是憔悴了几分而已。
想来我冷心冷性之评语,便是在此时传出去的,
因我未对母妃之死表露出一分悲哀之情,事实上,我虽有不舍,的确也无什么其他感觉。
父皇对此却未发一言,甚至于欣慰我这般无情的个性。
他道:小七儿的性子极好,父皇看来不用改,皇家子女,能有这般性子,极好。
那日他一出来便来寻我,他在我面前蹲下,将手中的物什递给我,然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而他的手抑制不住一般在轻轻发颤。
他递给我的,是只折的很不好看的草蟋蟀。
母妃宫女出生,身份极低,但也因此会了许多大家闺秀不会的东西,折蟋蟀便是其中之一。
以前父皇总是笑称两人是蟋蟀牵情,母妃总是红着脸颊无法辩解。
而我总是微笑而对。
而后我想,
恐是母妃之死对父皇打击太大,父皇体会这般心伤之后,才会欣慰于我的性子,
大概想必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事能让我心伤之。
然则,那天的那个草蟋蟀,是父皇第一次为我折的。
我伸手接过的时候,清晰看到了父皇白皙的手指上被草叶弄伤的痕迹。
后来,母妃在父皇的坚持下葬入了帝陵。
但是,很可惜,这也许可能是父皇死前唯一可惜之事罢,至少他是这般说的,
他道他不能与我母妃死同寝了。
那天叛军,或者,以天下之人的称呼,义军,攻入宫城,攻入紫极殿,第一个踏入的人就是魏得崂。
紫极殿的门本是极重的,那汉子却是单手一推仿佛不用多少力道就开了。
门吱呀一声响起,午后阳光照射入殿中,极是耀眼。我眯了眯眼睛,觉得很是不适,于是埋入父皇怀里。
父皇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却未抬头看任何人,只是语气如常道:“退位诏,罪己诏,都在殿下,自己拿吧。”
手上继续折着自己的东西。
未得吩咐的几个暗卫依旧围拢在我们身边,无一人冲上去。
我却悄悄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身材极高大,比我父皇起码高上一个头,逆光里我看不清容貌,只觉穿得粗糙,走路昂首阔胸,却很是坦荡的样子。
他走到殿下方,似是观察了我们一眼,然后哈哈大笑了一声,声音洪亮:“皇帝老儿,谢了,你这般模样倒叫我心生佩服了,如此这般,我魏得崂今日觉不动你毫毛一根,外面的那些人还在着急你早就跑了呢!”
我蹭出头看,那人走得近了我才看清容貌,
魏得崂此人容貌生得很好,倒叫我意外,虽则完全不同父皇清贵高雅,却别有种威武潇洒气韵。
那人话落了,门外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宫人早就散尽,想来是些草莽之兵。
父皇面容淡静,折完草蟋蟀,垂下眸子看我,露出温柔满意的微笑,然后放到我手里,问我可喜欢。
我看了看草蟋蟀,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的纷乱的脚步声停了,随即是整齐的行军之声。
我总是想,我们这里数来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