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日头高悬,映得衣裳熠耀生彩。
她颇意外地看向了江彻。
那位身姿端然,玉冠之下俊眉修目,神情亦是一本正经地,稍稍躬身凑近她耳边,道:“昨晚的事多有冒犯,买件衣裳赔礼道歉,还望沈姑娘勿怪。”
当着一众下属随从,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沈蔻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昨晚这厮确实失礼,先是不请自入进了房间,鬼魅似的站在那儿盯着她不出声,后来还鬼迷心窍,试图欺负她。
不过他既知错,她倒无需得理不饶人。
毕竟这衣裳也挺漂亮的。
沈蔻自认宽宏大量,当着众侍卫和江州官员的面,也没拂他颜面,只将披风打量了一圈道:“很漂亮,多谢王爷。”说罢,裹了披风在身,含笑抬眉时,衬得脸颊亦娇若云霞。
江彻颔首,命人动身起行。
*
比起来时初遭水患的凋敝破败,回城途中倒渐露生机。
沈蔻逆风御马,心情甚佳。
这日后晌到了邓州城,江彻早早地投宿下榻。
沈蔻心中不由纳罕。
须知此行江州,来回耽误了至少半个月,以江彻的性情,即便途中照料她这弱女子,有意方缓马速,也仍是朝行暮宿,尽力赶路。这会儿天色尚早,便是错过了等轴承时,一两个时辰之内,想寻个下榻的县城简直轻而易举。
谁知他竟不走了?
不过这事由不得她做主,沈蔻即使心有疑惑,也没敢乱打听,按着杨固挑好的房间,住进江彻隔壁,便闭门歇息。
外头众侍卫轮值,看护客舍。
沈蔻颠簸半日觉得累,索性一觉睡到傍晚,被伙计送饭菜的扣门声吵醒后,才洗脸漱口,享用晚饭。
等美味入腹,饱暖而惬意。
沈蔻瞧着窗外华灯初上,颇有几分旖旎夜色,便欲同杨固知会一声,出门就近走走,瞧瞧邓州城的夜景。才走到门口,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诧然拉开,就见江彻一袭墨青披风,孑然站在门口。
未等她行礼,他已然开口,低声道:“换上这身衣裳,随我出趟门。”
极低促的声音,似不容推拒。
沈蔻乖巧地接了那套浓墨般的黑衣,欲掩门扇去里头换装,门缝阖上之前又觉疑惑,复低声道:“这都入夜了,去做什么?”
“见你父亲。”江彻沉声。
极低的声音,却令沈蔻心头剧震。
她愕然看着门缝外的那张脸,猛地拉开门扇,强压着心跳道:“王爷说去见谁?”
“令尊,沈有望。”
江彻说罢,见她满目惊愕似不可置信,便伸手拍了拍她肩,道:“别傻站着了,快去换衣裳,待会早点见面。”
待会早点见面?
意思是原本遭了流放的父亲就在这邓州城里?
沈蔻心头乱跳,擂鼓似的,更不敢耽搁延误片刻,赶紧到里头换装。许是激动太过,她的手指头都是颤抖的,衣上盘扣哆嗦了半晌才尽数解开,又怕耽误会面,赶紧套了黑衣,将那宽敞的帽兜戴在头上,快步出门。
门外,江彻还在等她。
见少女整个脑袋几乎都被帽兜遮住,只露出眉毛往下的半张脸,不由伸手揪起帽兜,道:“又不是做贼,倒也不必如此,别太惹眼即可。”
说着,出了客栈,登上马车。
街上灯如明昼,车厢里却颇为昏暗。比起上回在京郊同乘,这回的马车显然是临时找来的,颇为逼仄,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膝盖几乎抵在一处。沈蔻却顾不得那么多,进车厢后还没坐稳,便连珠炮似的低声问了起来——
“家父怎会忽然来邓州?是他的案子有了转机,要回京重新审吗?大半年没见着他了,他如今可还好?”
“他……应该还好。”
江彻揣度着回答了末尾的问题,见昏暗天光里那双眼巴巴的望着他,迫切又焦灼,只好补充道:“我也还没见到。能安稳走到邓州,身子骨应当无恙,待会见面便知。你先静静心,一两炷香就到了。”
“嗯,多谢王爷。”沈蔻竭力镇定。
然而哪能真的静下心来?
自打沈有望遭了发配,父女俩就再也未曾晤面,连进牢狱探视一眼都没能做到。在钟氏坦白了狱中情形,得知父亲的案子是遭权贵陷害后,沈蔻更是屡屡悬心,怕往后的路艰难坎坷,亦怕父亲在发配之地受苦,熬垮了身子。
如今即将重逢,哪能不激动?
她咬着唇不敢再搅扰江彻,身体却跟热锅蚂蚁似的,在原地轻轻挪来窜去,不时掀帘瞧瞧外面,暗忖这一两炷香怎如此难熬。
正自焦灼,忽觉腕间被谁按住。
她低眉瞧过去,就见江彻墨青的云纹袖口覆在她膝上,那只手干净修长,正轻轻按在她的手腕。
隔着单薄的衣衫,他掌心的温度徐徐渡来。
她抬眸,昏暗中对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