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芦笋摆好,再取出底下的蟹粉虾仁豆腐和荷叶汤。最底下是香喷喷的米饭,热腾腾的粒粒分明,筷箸汤勺俱全。
她逐个摆好,觑向江彻,“王爷用饭了吗?”
“都是给你的。”
江彻说着,手里拎了卷不知是哪里的地理志,行至桌边坐着翻看。
沈蔻便盛了汤,先去尝豆腐——
白嫩的豆腐香滑柔软,上头裹着蟹粉,里头埋一粒剥净抽线的虾仁,拿勺子送进嘴里,只觉鲜香软糯,恰到好处。
不得不说,美味的食物确实有令人愉快之效,舌尖的满足踏实亦能平复心底惶惑。她连着尝了两三口,眉间积蓄的忧愁被驱散殆尽,欢喜之下,眼底便漾出笑意来,“果真还是王爷有手段,请得动九叔高徒。他这手艺当真是绝了!”
“他这点手艺……你觉得很好?”
江彻搁下书卷,随口问道。
“当然很好!兴许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们,用的食材也未必多名贵,但我敢说,这些食材送到他手里都是物尽其用,做出了最好的味道!”沈蔻搛了青脆芦笋入口,神情甚是餍足,“这话王爷都问好几回了,是真的好吃!不然,这会儿就尝尝?”
她停箸觑他,急欲证实这出神入化的手艺。
江彻唇角动了动,仍低头翻书。
脑海里,却想起另外一幅遥远的画面。
*
雁门关外有座靖边寺,是将士们奋勇抗敌、戍边保民的见证。周遭岩壁峭拔、山路崎岖,历来都是北边极要紧的一处关隘,至今仍于绝顶处设关守城、戍卒防守。关隘往南则百姓安居,商贸往来,是迥异于塞北的富足景象。
中有一户蔡姓人家,家底颇为殷实,祖孙四代同堂,有不少族亲外出闯荡。
江彻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蔡九叔。
记忆的画面里,半百老者躺在古旧摇椅,剔着牙慢吞吞的教诲。
“这世上不是谁都有家底吃山珍海味,也不是谁都闲情去说什么食不厌Jing脍不厌细。咱们老百姓么,一日三餐过一辈子,吃的都是这些寻常菜色。能将它们做出最好的味道,就算不负食材。”
“人托生时有高低贵贱,舌头却不分贵贱,最多有个偏好。菜是不是好吃,大家稍微尝尝,心里都能有数。”
“平淡里头见真章。这些不起眼的食材做好了,未必就比那宫廷御膳差。”
彼时黄昏薄暮,炊烟袅袅而上。
巡查边地的江彻微服卸甲,坐在微胖懒散的老者跟前,听他闲侃这些年的见闻感慨。
面前摆着大煮干丝,确实不逊御厨。
繁忙军机之外,江彻难得有兴趣去探究吃食的做法,于国策兵法之外,去感受寻常人家在饮食起居中的乐趣。因着蔡九叔自年少时就游历四方,将天南海北的吃食都尝了个遍,江彻每尝以寻常军士的身份去讨教,倒添了不少旁门左道的技艺。
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撞到了沈蔻手里。
还能令她心心念念,夸赞不已。
江彻瞧着她餍足的小表情,心中暗悦,神情却仍端然冷清,“明日随我去趟江州吧。”
极随意的语气,似漫不经心。
沈蔻却停住了筷箸,不甚确信地道:“王爷是说让我去江州?”见江彻颔首,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为何要我跟着去?”
“办件事,带着你方便些。”
“可是——”沈蔻下意识就想拒绝。毕竟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之身,跟江彻并非亲戚故交,如今她腆着脸住在王府别苑已是越矩,若随他南下办差,千里路途中就只她一位姑娘,又逢月事临近身体虚弱,着实有太多不便。
更何况,私心里她不想离江彻太近。
无论是因前世的教训,还是他Yin鸷难测的性情。
只不过如今她寄人篱下吃人嘴短,不好径直推辞,遂斟酌着道:“说起来实在惭愧,我除了摆弄笔杆写点戏文,旁的都不会做。若是贸然跟去了,恐怕未必帮得上忙,反而会添乱。王爷身边能人无数,不如另挑一位随行?”
她抬眸勾唇,笑意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彻端坐在椅中,仗着身高之利微微垂首时,深邃的眼底流露出稍许威压。
“不如你举荐个人选?”
沈蔻险些被他噎住。
朝堂上的事都关乎国计民生,她连他去江州办什么差事都不知道,如何举荐?更何况,穆王府那般尊贵的地位,里头长史司马无不是人Jing,每双眼睛拎出来都如鹰鹫般锐利老道,哪轮得到她去指手画脚?
江彻这样问,分明是在堵她的嘴。
沈蔻答不上来,默默戳弄豆腐。
时轻时重,像是心里怀了许多委屈,却敢怒不敢言,连撒气都不敢明目张胆。
江彻终是叹了口气。
“前日,就在这屋子里,你如何对本王说的?”他问。
沈蔻懵然抬头,目露茫然。
江彻屈了修长的食指轻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