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范斯笑了笑,声音透出一种缓慢的温柔:“我弟弟怕高,也经常这样。他跟你差不多大。”
安折努力摸索着人类交流的规律,试探问:“他也和您一起来野外吗?”
“嗯。”范斯说:“以前一直一起。”
“这次没在吗?”
“死了。”范斯道:“两个月了,在基地门口被审判官杀了。”
审判官,安折第三次听到这个词了。
第一次是安泽,他在劝阻自己不要去人类基地,说“你逃不过审判官的眼睛”。
第二次是安东尼,他不想让自己加入队伍,说“我们不是审判官,不能确认他百分百是人”。
而在他所获取的安泽的记忆里,这似乎也是个出现频率非常高的名词。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审判官?”
“你不知道?”范斯声音挑高,带着讶异:“你到底是哪里冒来的?”
安折小声道:“我以前不和别人打交道。”
“看出来了。”范斯拧开车厢壁一个旋钮,黯淡的白色灯光从墙顶亮起来,勉强照亮了这片狭小的空间。他从墙壁上的格子里取出干粮,安折也从自己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在范斯对面坐下。
就听范斯道:“基地有个制度,叫《审判者法案》,然后就有了一个组织,隶属军方,等级很高,叫审判庭。审判庭的成员是审判官。”范斯道:“他们一般都在基地门口轮值,每个人都有杀人执照,杀人不会犯法。”
听完这句,安折依稀想起来了,他在从安泽处得到的记忆中找到了相关的东西。
他道:“……他们判断进入基地的人到底是人还是感染者?”
范斯:“嗯,除了能被看出来的那种感染者,还有一些人看不出来。变异过程还没开始,或者变异等级太高,外表和人没区别,基地喊那种人叫异种。”
安折睁大了眼睛。
这样说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异种。
范斯解开外套搭在一边,拧开水壶的瓶口,继续说:“基地人口太密,异种进入基地后,会疯狂屠杀,接着就是大面积感染。审判庭的责任就是判断每一个进城的人到底是人还是异种,判断过程就叫‘审判’。”
“那……”安折:“发现异种以后呢?”
“还能怎么办?”范斯挑挑眉,道:“当场就击毙了。”
安折没说话,低头咬了一口压缩饼干,他刚刚学会用人类的方式进食,人类的食物对他来说有些粗糙,咽下去的时候口腔和喉咙会被划痛。他吃得很慢,但心跳很快。
缓了缓,他又问:“真的能把所有异种都认出来吗?”
范斯灌了一大口水,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语气中带上一丝颓丧:“谁知道呢,死无对证。谁都不知道被杀死的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异种,我弟弟就是那样。”
安折没说话,范斯似乎答非所问,但他还是静静听着。
“他……那次跟我去第一平原,那里的污染等级比第二平原还低,我一直看着他,我能确认他没受过伤。”范斯笑了笑,声音却沙哑:“回到基地门口,那天当值的不是普通的审判官,是他们老大,大家喊他‘审判者’。别的审判官杀人会给出原因,他不用。他杀任何人都不需要理由,也不接受抗辩,哪怕是基地的高层,杀了就是杀了。那天他就是那样,只看了我弟弟一眼,就开枪了。”
“我不信,但没办法。这种事很多,他杀过很多人,基地里恨他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个。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被他打死。”
说罢,范斯望着自己右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将水壶丢在一旁,枕臂躺下,但眼睛还望着车厢顶,他终于回到正轨,回答安折最开始提出的问题:“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要是真的异种混进基地,肯定会被发现。今年一整年才发生了一起异种袭击的事故。”
安折感到不安,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闭上眼,用左手揉了揉眼睛。
范斯道:“去睡觉吧,小孩。”
安折就在他隔壁躺下,无论明天如何,至少今晚很安全,没有怪物,也没有霍森,只有一个对他很好的范斯。
睡下前他握着那枚弹壳,看向过道尽头的车门。
假如——假如现在他悄悄打开车门,下车离开,回到怪物丛生的旷野中,他仍然可以活着,不会面临审判,不会被当场击毙,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一定比明天更久。
但是,孢子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是。
对于深渊里的生物来说,死掉,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了。而在深渊外这短短的一天,他目睹了安东尼的变异和霍森的死去,人类的生命也并不珍贵。
安折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北方基地。
第二天清晨,他们继续往基地方向开。因为只有范斯一个人驾驶,Jing力不足,他们的休息时间开始不规律起来,从这一天的下午开始休整,到第三天的半夜时分继续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