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种的便都是这花,芬芳馥郁十分宜人,引得陛下时不时就要过去小坐。宫人们都说帝后伉俪情深,即便成婚多年依然乐于相守,乃是天下夫妻的楷模。
帝后也的确是圆满,四年前皇后娘娘便为陛下诞下了龙子,那是陛下的嫡长子,自然得万千宠爱,得名为萧亦昭,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储君。
小太子今年四岁了,尚还养在他母后身边。皇后娘娘端方雍容,教子也很有一套良方,带得太子小小年纪便知道上进读书,据说日日天不亮便起身展卷了,如今论语已能倒背如流。
储君如此成器,陛下自然欢欣,因而更喜欢到皇后宫里小坐,这日天朗气清、微风宜人,陛下便着人在后园支了一局棋和皇后手谈,小储君则在父皇来时难得放了假、不必再去温书,被宫人领着在后园中扑起了蝴蝶。
五年过去,萧子桁也有些许变化,那双桃花眼模样虽一如旧年,但其中的神韵却不如少年时鲜活了,大约是因坐上皇位之后他也体会到了不少为君的艰辛罢。此外他还蓄了须,兴许是为了增添老成稳健之色,而这无疑更让他显得沧桑。
他的皇后倒未显什么老态,只是身量圆润了些许,虽不像少女时那么婀娜苗条了,却另有一番独特的成熟风韵,看起来更有一国之母的威仪。
萧子桁执白,闲闲落子后便扭头看向了正玩儿得高兴的小储君,说:“昭儿近来是不是有些瘦了?朕看你带他也不要过于严厉了,他年纪尚幼,还是应当享些稚儿的乐趣。”
傅容捏着黑子端详着棋面,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陛下可不要冤枉臣妾,明明是昭儿自己上进,臣妾可是一直劝着的。”
这时她看准了一处地方落子,黑棋徐徐落下后又补充道:“他自知往后要替他父皇分忧,这才日日勤勉谨笃,这样的孝心臣妾劝可不合适,得要陛下亲自劝呢。”
如此一席漂亮话落入萧子桁耳中,自引得他淡淡一笑,然而那笑意却只是浮光掠影,远远未及眼底。
为他分忧?
他现在甚至不知自己还能否坐得稳这江山,万一韩守邺那老匹夫篡权成功,这江山便算是换了主人,到时候他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昭儿恐怕也就无处尽他的孝心了。
皇后娘娘这么多年稳坐后位、即便后宫的娇花开了一丛又一丛地位也没有丝毫撼动,这背后的原因除了她的家族和儿子,便是因为她本人乃是一朵陛下的解语花,只需要萧子桁略皱一皱眉头,她便知晓他在思虑什么,体贴周到,实在让人撂不开手。
她屏退左右的宫人,又扫了一眼正在带小太子扑蝴蝶的苏平,随后声音很低地问:“左相那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傅容确实知萧子桁甚深,立刻便切中了要害。
不错,萧子桁如今之所以如此忧虑,就是因为昨日收到了密报,称左相在清渊城一带不见了踪迹,恐已为韩守邺派出的杀手所害。
萧子桁当时闻讯震怒,若非碍于苏平在场,他必然早已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
齐婴……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死,但就是此时绝不能死。
他还需要他去完成很多事。
如今他自己身边已经被韩守邺插满了暗钉,甚至连苏平也已经被收买,他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瞒过韩守邺的眼睛,他需要齐婴在外为他调兵遣将,更需要他为他奔走忙碌。
当然萧子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齐婴一个人身上,这次前往淆山他还计划另带傅家及庶族出身的将领随行护驾,齐婴仅仅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可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齐婴这枚棋子不能如约归位,那么他在淆山安排的所有计划就都需要调整……甚至,彻底作废。
齐婴绝不能死!不能坏他的大事!
然而萧子桁如今却被困在这宫墙之内,大江以北发生的事他又如何能够控制?他感到忿恨,同时也感到无力。
陛下心中烦闷,Yin郁之下便难免迁怒于死物,他随手将手边的棋盒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凌乱的声响,白子一一滚落,惊得奴仆们纷纷惶恐下跪,却又碍于皇后娘娘方才屏退的命令不敢上前。
昭儿也受了惊,以为是父皇嫌他贪玩,害怕得不敢再扑蝴蝶了,于是拉着苏平的胳膊哇哇大哭起来,又抽噎着说要回自己的书房去读书。
而正在苏平回身哄小太子的当口,一个小太监大胆上前替陛下收拾滚落的残棋,萧子桁心中烦躁,正要一脚将这不长眼的宫人踹翻,却见那太监眼中Jing光一闪,忽而动作隐蔽地从袖中向他递来一张字条。
萧子桁脸色瞬变。
他眉头微皱,一时心中冒出千百种念头来,随即很快不动声色地将字条默默收入袖中。
在深宫之中无声无息地传递消息……能做到如此的只有大梁枢密院。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别说那时在远处哄太子的苏平,即便是坐在萧子桁对面的傅容也未能看清一切。
而此时苏平已经哄好了小太子,随即赶忙跑到萧子桁身边伺候,状极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