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慌地扭过腰,一手搭在榻案上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姐姐,你说,宋知濯是不是怕我要他放了绮帐她们,故而连早饭也不愿回来吃?”
金鸭香炉起瑞烟,撩起蝉鸣稀疏,混着青莲一抹冷笑,“还不是你平日里惯的她们!要我说,罚罚也是好的,省得以后愈发的失了体统。平日里呛呛嗓子便罢了,哪有闯到人家屋里去乱打乱砸的?连周晚棠也敢上手打,简直是没个王法,再有童釉瞳那脸,即便不是绮帐错手划的,也是因她而起,打三十板子也是轻绕她了。”
快,青莲领着侍婵侍双二人端水进来替她梳洗,替她换上一件孔雀蓝羽纱百迭裙,天水碧绉纱对襟褂,乌蛮髻上散缀着几颗猫眼大的绿松石,宛如即将升起的一片幽蓝碧空。
一番话儿将侍双侍婵二人说得面露愧色,埋首不语。青莲瞥见,也将她二人一顿训斥,“幸而昨夜是你二人上夜,否则是不是也要跟着去闹一闹啊?你们两个年纪稍大一些,也该多看着她们点!”
遽然,青莲心头一颤,忆起一段前尘旧梦。一瞬慌乱后,她拂着膝上的裙,瞥那二人一眼,“好好好,你们奶奶既然好,我们奶奶心里也就过得去了。”眼瞧侍双捧着衣物、官帽、短靴等物出来,她忙将一个指端一挑,“快拿了去了吧,少爷难得在你们那儿一日,可仔细服侍。”
她们高抬起下巴,宋知濯的逗留不单是鼓舞了那里的女主人,连带着一伙丫鬟也春光满面,“颜姨娘,爷说不过来了,吩咐我们过来拿朝服,他在那边陪我们奶奶用过饭就径直由出府。”就在那三人怔忪的一刻,小丫鬟又将嗓音拔高,简直有些高不可攀,“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爷的衣裳翻出来?我们还赶着拿过去呢!一会儿耽搁时辰,爷怪罪下来,可怨不得我们!”
“你是疑心那周晚棠还有什么后招子?”青莲亦捉裙落到榻上,呷一口侍双奉上的茶。
“可他……,”明珠的心骤然提起,万语千言,仿似又没有头绪,堵在胸口久转不散,余下的话儿像被截断,没有什么再说的,她终只将头缓缓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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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一眼窗外风清露爽,混沌不明的天色,明珠心头鹘突不断,眉心千结地捧着盏,“姐姐,先别骂她们了,她们原也是为我出气,终究我是祸端。若真就打个板子,也没什么,可我这一夜老是心头跳个不停,总觉着事儿没这样简单。”
令她们意外的是,宋知濯没有来,只有童釉瞳屋里没有参与昨夜那场恶战的两个小丫鬟在一束金光璀璨中踅入屋内。
哒哒在她脚边打转,尾巴扇动晨间微凉的风,搅得她心湖不平,便抬了月白缀珍珠的软缎鞋往它屁股上轻轻一踢,“走开走开、我心里正烦着呢,到边上玩儿去。”
晨风萦走于厅堂,将外间内所有的轻绡幔帐一膨一鼓地撩起,青莲似乎也渐起不安,将盏轻轻搁下,“一会儿少爷过来,你再跟他说说,让他手下留情不就得了?嗨,说起来,他什么不听你的?何况这种小事儿,打过几板子养几天就能好的,你犯不着担心。”
青莲亦不得而知,她只得避开她的眼神,恍惚答非所问,“你想想,少爷若是放了她们,怎么同那两位交代?你昨儿不是也说,那些人被咱们屋里的丫鬟打得个鼻青脸肿的,何况童釉瞳脸上还受了伤,叫少爷怎么处?我看呐,还是暂且别提这事儿了,打就打了吧,没得为了一群不懂事的小丫鬟伤了你们夫妻感情。”
那二人带着些微尴尬的神色接过一干衣物,将腰徐徐挺起,连着先前的小小跋扈亦被挺起,迎着一轮红澄澄的日头,款步而出,花间的曲折叫她们走成了一部登云梯,一路向上,向上。
同时有什么在明珠心里下落,下落,没有个底。
渐起的天色里,隐约吹来恬淡桂香,似乎远不可及。明珠发怔一瞬,眉心缓缓舒开,唇角满是无奈地笑一笑,“我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可我就是心神不宁的。”
明珠恍觉自个儿是被抛出去的绣球,滴溜溜地在半空打转,三魂七魄飘飘渺渺。直到被这一声震呵惊醒过来,她呆滞的双眼才渐凝起色彩,朝侍双指一指,“去,将宋知濯的衣裳拿给她们。”侍双闻声而动后,她眨眨眼,将面前两个丫鬟凝住,“两位姑娘,昨儿走得急没赶上问,奶奶的伤可有大碍没有?昨儿太医怎么说?”
花满烟叶,阳撒庭轩,逐渐喧闹起的蝉鸣声声中,只有明珠无端的沉默。
长亭檐角的青铜铃叮叮摇响,悦耳地换上新的一天,朝阳斜上门窗,透过横纵有序的棂心,洒在这繁织绣锦的一片天地。似乎周而复始,一切如旧,可明珠隐约觉得,有什么正随瞧不见的时光悄然变化。
丫鬟将脸一偏,被太阳照出细细的绒毛,像粉粉嫩嫩的红杏,“叫姨娘失望了,太医说我们奶奶的伤只要好好将养,必不会留疤。爷已经往总管房里吩咐下去了,要采买那上好的珍珠细磨成粉给奶奶用,还说‘不管多少银子,务必要将奶奶的伤治好’。今儿一大早,总管房里就将那珍珠粉成罐儿成罐儿的送了来,到底是正经奶奶,别人哪有这个派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