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弥音无言以对,这些年来唯有这件事令她深觉愧对户绾。当年匆匆找了这块地安置乌里族战死之躯,却忽略此处风水禁忌,断不适合葬尸埋骨。待意识到时,数百具尸骨已开始腐化,无法移葬。为避免这里成为绝好的养尸地,李堂道长在不移动尸骨的情况下,提议将面上的土掀去,将尸骨曝露于青天下。当初万万没想到这些尸骨会滋生重霾,经久不散。
“小百里啊小百里,该如何说你呐,亦正亦邪,忒不好论断。”
“为何对我族人如此残忍苛刻,他们究竟负着何等深重的罪孽,你们竟连一个完整的坟墓都不给修?”户绾泪如断线珠,悲愤道:“你且好好看看乌里族数百亡灵的尸骨,于心何忍呐!”
“我也是要疯了,连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祖师爷保佑啊。”李堂道长沮丧道:“希望其他人进展顺利,别再有什么意外才好。”户绾心情凝重。
“不过是饶他们不死罢,却不曾饶过他们。”一如李堂道长所言,宽容并非百里弥音的处世态度。
“谁放的箭并不重要,不过是一个身形与小百里较为相似的无名小卒罢。重要的是小百里让她死得不□□祥啊,箭箭避其要害,活脱脱把她射成刺猬。”李堂道长回忆道:“小百里当年怨念太深,见者惊惧。说到这我倒想不通你怎甘心饶过卜旦和信使夷冧,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当年受那一箭落下的顽疾,逢阴湿沁体便要犯病,这么多年俨然习惯了,无大碍。对了,当年究竟是谁对我放的箭?”
户绾语结。
“户丫头......这事不能怪她,是我的主意。”李堂道长黯然道:“此处土泽黑沃,风穴阴寒,若不陈尸土表则易尸身不腐,养成僵尸终成后患。”
“哦?”李堂道长好奇道:“此话怎讲?”
户绾两边受力,正左右为难时,只见不远处出现一个深坑,坑内横七竖八堆满霉变枯枝,颜色暗沉乌红。户绾心思何其细腻,回想百里弥音方才的举动,不难猜出深坑为何用,枯枝又为何物。数百乌里族人的尸骨竟如此曝尸荒野任风吹雨打不得安宁,草草坑埋于此湿潮密林中,尸身腐烂如糜,森森白骨亦阴蚀变色。就在这个深坑里尚且还有她父亲的蚀骨,此情此景怎能不令户绾悲恸饮泣。
“小百里,那小子遭遇什么了?”李堂道长道:“你从里头出来,想必是先我们一步去救他了罢。”
户绾一番话使两人如饮醍醐。百里南并不知道卜旦兄妹俩曾被百里弥音施以满月鞭笞之刑,剥皮时也当瞧得一清二楚才是,为何偏偏选用有纹痕的背皮?仨人对此均说不出所以然,只有找到百里南方能解开这个疑惑。
“百里氏族有一种家法,称之为满月鞭,是我幼年最害怕的刑罚。若犯了族诫则每逢月圆夜必须到宗祠受鞭笞之刑,视过错轻重判罚数月至数年不等。经常甫才养好伤又得经受皮开肉绽之苦,周而复始没完没了。”百里弥音驻足回首,冷魅道:“为期半载,我便是如此对待他们的。”
“回来,方向错了。”李堂道长岿然不动,手腕处的草绳便紧绷着牵制住户绾。
“嗯,我听他叫声凄厉,不似受了惊吓,倒像痛苦的哀嚎,遂跟了过去。
“等等!”户绾蓦地叫停两人,抚唇沉吟道:“半年的鞭笞,后背的肌肤当是什么模样,恢复再好定也会坑洼留痕,试问百里南取卜旦的背皮何用,选择一张完整无痕的岂不是更妥帖?”
“绾儿,我听你咳嗽不断,可是哪里不适?”百里弥音关切道。
各人有各人的担忧。仨人见识过瘴气林的危险,不敢多耽搁,由百里弥音开道,李堂道长殿后,继续跋涉。
李堂道长后知后觉,见户绾潸然泪下方知悉百里弥音调转方向的用意。
百里弥音找到他时,他正如方才所见那般坐在小山包上,许是吓飞了魂,只一味惨叫不迭,对她视而不见。强忍着刺鼻的腐臭气味凑近他,但见他眼神涣散,双手青筋暴突,紧紧攥着黑色软体蠕虫,每嘶嚎一声就捏一下,蠕虫早已肠子迸露血浆横流。显然他已神志不清,任百里弥音怎么使唤都没用。正琢磨把他拉离恶臭熏天的小山包,无意中发现他后腰处汨汨淌着血,摸上去却不见伤口。割开他的衣裳查看,只见后腰的毛孔不知如何被撑大,密密麻麻如筛子过滤般往外冒血。她见状,心知没救了,以眼前的出血量推测不消一会他便将失血过多而死。随后李堂道长和户绾赶了过来,百里弥音听到李堂道长的声音,当即走下小山包,方才留意到小山包的土质疏松湿软,便先出声阻止两人近前。蹲下细瞧脚下寸草不生的土地,颇似腐肉、腐叶、泥土的混合物,恶臭来源于此。
第13章 引君入瓮
李堂道长拿出罗盘校正方向,见未偏离遂将罗盘揣回怀中,仰头看了看,透过瘴气依稀辨别时辰,催促尽快下山。再往前直走,不出半柱香的工夫便可出去,眼见瘴气稀薄了些,户绾悬着的心渐渐松懈下来,哪料百里弥音突然神情异样,一声不吭拉着户绾调转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