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春秋两季很短,稍不留神就会错过,钱墨忽然想出去走一走,四月了,他还没有踏过青呢。
国际部楼层高,但占地面积不大,他下了一楼,很快就走到了普通病区的小花园里。他无目的地逛着,然后看到了他的母亲坐在轮椅上,被她现任丈夫推着走。他心里一慌,并没有人告诉他母亲住院了,她如今也五十多岁了,该不会生什么坏病吧?
钱墨正想打招呼,男人先一步发现了他,示意他别过去,然后指了指边上的一条长椅。
“你怎么穿着病号服在这?”
“胃病,马上就出院了,不打紧。张叔,我妈她……”
“流产了。”
“啊?”
“她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我不太同意,毕竟年纪大了太危险,而且自然受孕也很难。但我说不过她,只好陪她做了试管,结果上个星期不小心摔了一跤,流掉了。”
钱墨有点坐立难安,他母亲现在正在池边看鱼,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压根没看到他。
“我去陪陪她。”
“你别去,”张叔拉住了他:“你们也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钱墨有点难堪,他母亲自从离婚之后一直都不太愿意和他见面,他和张叔的联系都比和母亲频繁。
“我有些积蓄,够我和她养老,实在不行还有大城。虽然大城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个好孩子……”
钱墨咂摸着这话里的意思,半晌才回过味来。
“……她彻底不要我了,对吗?”
钱墨好像回到了18岁的那个暑假,朋友们都欢欣鼓舞地去玩、去疯,这个世界都属于他们。而他处于一种委屈又茫然的情绪里——他同时被父亲和母亲抛弃了。
两个人告诉他,他们已经离婚了,房子也卖了。父亲马上就会和一个女人再婚,那个女人甚至已经和他有了一个孩子;母亲拿到了全部的房款,打算再买一套房子。他们当着他的面商量好,再供他上四年学,之后就不再资助他了。
“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和你妈妈也是。”
“你要开始新的生活。”张叔也这样对他说:“也快三十了吧,该成个家了,我们都会高兴的。”
钱墨不知该作何反应——父亲和母亲都有了自己的家,而他成为了一个孤儿。
钱墨不知道在长椅上坐了多久,起身的时候腿都有一点麻了。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钱墨拿到了他的电脑和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来自房东的未接来电。他拨回去,耳边响起一口上海普通话。
“侬哪能介许多天都勿在家的啦,个季度房租好交来!”
“不好意思,我前两天住院忘掉了,现在就给你转。”
“6000。”
钱墨愣了下:“怎么涨价了?”
“侬住三年吾只涨了两躺,已经老客气了好伐!”
“可是我们合同明明签的……”
“侬勿要住,人家还等着租来。”
钱墨不知道说什么,只答现在在忙,晚点再回复。
回到病房,矮柜上的苹果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还招了些小飞虫。
钱墨把它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在边上怔怔地看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也快要腐烂了。
钱墨不是一个容易情绪失控的人,事到如今他甚至还能打开文档继续写文案,并在第二天中午办了出院手续,直接去了公司,然后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中。
午休的时间,郑一行发现钱墨正在看房子。
“要搬家?”
“嗯,房东涨价了。”
“那你不如搬来和我住。”
钱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郑一行马上摊开双手说:“我没其他意思啊,我这个房子家里出首付,按揭还是要我还的,一个月快2万,要是租出去一个房间,我经济压力小点。”
钱墨刚动动嘴唇,郑一行就抢先说道:“我按市场价给你,绝对不高也不低,要不要租你都明天再告诉我,现在别说。”
“好。”
钱墨在纸上写写画画,把现在的问题一个个列出来:O&T所在的地段很好,附近全是高档写字楼和高消费人群,周边的房租价格自然不会低;再远一点,考虑到通勤,出租屋附近最好得有地铁站,不然上下班有够受的;赶项目的时候日夜颠倒,和别人合租不方便,最好是独居室;虽然收入并不低,但是大部分钱要存起来作为买房基金,能用来租房的钱并不多……
所有这些限制条件加起来,钱墨的选择余地其实十分有限。
烤箱,他又想到烤箱。
这些限制条件已经太多,钱墨不能再放下一条关于烤箱的条件。
至于郑一行的建议……
钱墨常年996,学生时代的朋友已经丢得差不多了,社交圈子也窄,郑一行是他近年来最好的朋友了。钱墨很看重他,比更近一步的关系,他更不能承受失去好友的风险,也无意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