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蒋老爷子去世,最悲痛的就是蒋若彬,他说到底不过也才二十出头,又没经历过挫折,猛然一下子家破人亡,一夜之间连最疼他的爷爷也没了,蒋轻棠赶到时,就看到蒋若彬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哭得像个失了家的孩子。
“要看蒋老爷子最后一眼么?”关绪在蒋轻棠耳边悄声问。
蒋轻棠看到病床的白布下隆起来的轮廓,突然胆怯了,摇摇头,不由自主地往后躲。
她害怕。
蒋老爷子生前,蒋轻棠就怵他怵到骨子里,如今更不敢看了,怕惊扰了他的安息,他死后也要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害死他的儿子儿媳。
她们匆匆赶来医院,做了一桌子年夜饭,一口也没顾上吃,关爷爷心细,怕他们挨饿,路过医院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时,特意买了不少吃的喝的,留给他们垫肚子。
不过眼下这个关口,谁也没心思吃东西了,关绪强行喂蒋轻棠喝了两口牛nai,之后再喂,蒋轻棠直摇头,说吃不下,想吐,关绪也没强求。
蒋轻棠又拿了两个面包和一盒nai给了蒋若彬,“大哥,好歹吃点东西,爷……蒋爷爷的身后事,还要你顶上呢,你可不能垮了。”
蒋若彬心知自己这时候不能倒,撕开面包袋,三口两口把面包塞进嘴里,梗着脖子咽下去,一口气喝了半盒nai,这时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护士也都来了,推着担架进来,要把蒋老爷子的遗体送去太平间。
“不能让我再陪我爷爷一会儿么?”蒋若彬恳求。
“抱歉。”护士很为难,“我理解你们家属的难受,可这是医院里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其实他们已经够通融的了,准备担架时特意留了一段时间,就是为了让家属和逝者告别,可这里毕竟是病房,遗体停太久也不是个事儿。
“没关系。”关绪笑了一下,瞥了眼那位护士的胸牌,“张护士,大过年的,辛苦你了。”
“应该的,你们家属这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应该谢谢你们。”
之后蒋若彬去给蒋老爷子办剩余的手续,蒋轻棠想虽然他从前不喜欢自己,可毕竟死者为大,自己再怎么说也姓蒋,总该为他做点事,于是和蒋若彬一起跑上跑下。
关绪想跟着,被蒋轻棠拒绝了。
“关姐姐,我和大哥一起,没事的,你陪爷爷等我一会儿,我们马上回来。”
蒋轻棠说的爷爷,当然指关爷爷。
关爷爷也是八十多的人了,这两年身体也不怎么好,这三九天的夜里,他要是有个好歹,蒋轻棠才是真的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关绪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爷爷坐在病房外的公共长椅上,看着蒋老爷子被护士推走的方向发怔。
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按年前的体检报告来看,活个九十一百岁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年纪大了,头发全白了,这大晚上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走廊光线Yin暗,只有头顶上一盏冷色的灯打下来,小老头佝着背,看上去惨兮兮的。
关绪知道,他这事触景生情,于是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轻松地笑笑,“老头儿,想什么呢?”
关爷爷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定了定神,直拍胸脯,“你个死孩子,走路怎么没个声儿?你爷爷我的心脏病差点给你吓出来。”
“习惯了。”关绪笑嘻嘻地给他捏肩,把放在座椅旁边的装吃的的塑料袋翻了翻,找出一个看起来挺软和的蛋糕,撕了包装袋,递到关爷爷嘴边,“吃点吧,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
“真没想到,今年除夕竟然在医院里过。”关爷爷接过孙女递过来的蛋糕,乐了下,“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轮到我。”
“呸!老头你说什么呢?年前医生不是才说过么,您现在健康得很,想这些干什么?”
“不想不行啊,人老了,总得有这么一天。”关爷爷被蛋糕噎了一下,关绪赶紧递过去一盒nai,关爷爷喝了两口,接着说:“老年人的身体哪儿还有个准啊?我比蒋家老头年纪还大几岁呢,谁能想到他走在我前面?所以我啊,现在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
关绪看出了他藏在自嘲里的落寞。
关爷爷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就是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教育太失败,从此一去不回来的事。
三十多年,关宏生再也没和关爷爷见过面,关爷爷心里早就后悔了,也想儿子,就盼着关宏生能回来,好歹在自己临死前能见儿子一面,偏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强撑着不说,父子俩谁也不肯先低头。
到底还是关绪的母亲尚佳慧强迫关宏生先低了头。
关绪说:“爷爷,其实我有个事儿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
“我父母已经上飞机了,估计明天就能到津岭。”
关爷爷一口面包,差点没把自己梗得背过气去,哐哐照着胸口凿了几下,终于顺了气,又确认一遍,“你说什么?”
“我的父母,已经坐上回津岭的飞机了,估计明天早上九点钟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