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年轻,约摸十六七岁,被旁边的老妈子拾掇着进来送茶水。
以他的年龄和地位,按理说再如何风情万种的姑娘他都见识过,可那一刻,眼睛就是离不开蒋妍。
她的脸与记忆中的那张脸过于融合贴切,听说春燃坊财务不佳,用不了多久就要面临倒闭,鬼使神差的,他遣散了一块来谈生意的客人,想单独和蒋妍说说话。
她进屋时的小情绪,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小心翼翼沏了杯茶,还是冷的。
他打从心底的好笑,给了她没来由的偏爱。
这段露水情缘却没到此终止,下午的交谈让他愈发放不下,于是托身边手下到春燃坊问了那个姑娘的名字,手下带回来两个字:嫱妍。
乱世的爱情浪漫又悲惨,蒋妍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殊不知自己只是很高级的替身。
她确是在三爷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但纸包不住火,她还是知道了自己的姐姐锦瑟就是住在三爷心尖上的人。
女人的妒意是很可怕的,她脑子里塞满的不是从小伴她长大,对她呵护备至的姐姐蒋叶,而是夺去自己心上人,在他心里住了十年的情敌锦瑟。
她这一生的算计都用在了姐姐身上。
抗战爆发,江城一片人心惶惶。
日本人找上了江城大家族霍家,要求他们交出江城的水路运输枢纽管理权。
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她带着姐姐出门,他们回忆小时候的快乐生涯,说起种种艰难的,不艰难的事情来。
蒋妍还是狠下了心。
日本军队巡逻到此,她们来不及逃跑,被当成俘虏直接抓走,路上姐姐用尽全力才帮她逃跑,她独自回到家里,说出那个噩耗。
霍烬到底都是在意锦瑟的。
他抖着全身,面容痛苦不堪,扭曲至极。
国破山河,他霍烬没有理由成为一个懦夫。
霍烬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他看起来正常又似乎不正常。
反复Cao练军队,练习枪法,发展民营,并且不停地与日本谈判交涉。
几年的Cao练,他从儒雅变得坚毅沧桑,白山脚下是与侵略江城的日军最后一战。
那天血染了整个残阳,半个天边都是血红色的,对方公然挑衅,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俘虏。
隔着战壕,他看到人群中的锦瑟,他们心意相通,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
呼天震地的恶战开始了,战火纷飞,横尸遍野。
炮火交响,战士们没有丝毫畏惧,这是保家卫国的战争,踏我领地者,其远必诛。
两天两夜的混战,尸体一刻不停的往外送,枪声响彻百里外的城区。
他们的卫国之战胜利了。
牺牲了上百万热血儿郎。
蒋妍驾着车,从江城城内一路长驱到白山脚下,日军早已溃散,战场依旧硝烟滚滚。
她看到被一枪击中小腿的锦瑟,在人群中艰难攀爬着。
一个日本军官用枪扣住她的头,嘴里含糊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她不知道姐姐为何那样聪慧,听得懂日语,从姐姐的呼喊声中,她听出来那个日军官让霍烬跪下。
这两天,霍烬没休息过,他早就快撑不住了,此刻摇晃着身体,走的很艰难。
锦瑟的眼里蓄满了泪,她想阻止他,头上的枪口抵破了脑袋,泪珠混着胭脂凝结在脸颊上,头发沾满了土屑。
“霍烬!”
伴随锦瑟的嘶吼,随之响起的还有枪声。
背后一名士兵持枪射中了日军官的胸口,子弹穿进皮rou,尸体倒在地上发出阵闷响。
“阿叶,”霍烬把她揽进怀里,他们不多言,只紧紧相拥,乱世烽火,无人曾幸免于硝烟之下。
锦瑟撑不住了,她先一步昏睡过去。
霍烬抱起她,穿过层层废墟,他看到了远处的蒋妍,聪明如他,怕是早就识破了蒋妍的拙劣演技。
他没停留,与她擦肩而过。
蒋妍捏着衣袖,退后一步,她想叫住他,终是没开口,那句“三爷是恨我的吧。”湮没在嗓子里,湮没在战火纷飞的远镜头下。
她坐着来时的马车回去,霍烬还没纳她进门,她不曾得到一个名分,是她把感情看的过于重要了。
后门的管家在那里等着她,她下车后管家迎上来,手里提着她不多的行李,“嫱妍姑娘,霍三爷让我们送您回去。”
她怔怔问:“回哪?”
管家说:“回会所啊。”
她想起来,会所才是她的家。
府里的佣人们平日总叫她“蒋小姐”,这句“嫱妍姑娘”把她从幻想中叫醒。
白山脚下,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回了会所依旧叫嫱妍。
遥遥回想那日他托人问她叫什么,她的私心教她很想告诉对方,她叫蒋妍。
不是春燃坊的姑娘。
只可惜,他打人间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