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的佣人们进来帮忙, 汤贞先给他擦手指,换筷子,倒半杯水,然后继续看着他陪着他吃。
周子轲下午睡了太久,这会儿抬起眼看阿贞,眼皮半睁开的,还有点迷糊,更像一个小朋友了。
“小周你吃鱼吗?”阿贞问他。
“嗯。”他点头应着。
阿贞穿了件毛衣,是在秋天会让人觉得心里温暖的鹅黄色。阿贞夹鱼的时候嘴角有笑容了,似乎心情好转很多,不再是在派出所见到周子轲时,或是今天早晨在医院走廊上那样,一副惊惶不安、失魂落魄的模样。
周子轲瞧着阿贞的脸,轻声说,你下午是不是没睡。
阿贞专心用镊子夹一块鱼rou里的刺,他手还是不怎么稳,夹了好几次才夹出几根小刺来,他用勺子把鱼rou放进周子轲碗里,然后抬起脸看他。
周子轲用筷子夹起这块白嫩鲜软的鱼rou,吃进嘴里。他抬起头,也看阿贞,咀嚼得好认真。
汤贞笑了。
周子轲嘴唇也不张开,吃着鱼,嘴角也翘。
“伤口还疼吗?”汤贞问。
周子轲摇头。
“没有什么不舒服吗?”汤贞问。
“我家怎么样,好不好看?”咽下了鱼,周子轲反问。
汤贞一愣,转过脸,朝四周看了看。
许多人来过周子轲出生的这个家。熟悉的如艾文涛,不熟悉的像是这个叔叔,那个阿姨,或是海内海外的亲戚,每个人第一次来到这儿,反应都好像在参观帝王的宫殿,让周子轲觉得他仿佛住在一个旅游景点里,也许这房子里真躺着一位法老也说不定。
“好看。”汤贞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头顶上方的壁画,长头发滑下了肩头。汤贞对周子轲说。
但周子轲并没在他眼中看到太多的惊异。也许阿贞到过的漂亮地方太多了。
“就是太旧了。”周子轲说,也抬起头朝头顶看了看。
“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二十年了,也没翻新过。”
周子轲一直有种感觉,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而只是一些寄住者,负责修缮这所过大的房子,维持这个过大的家庭。
周子轲牵着阿贞的手,从起居室出来,沿最长的那条走廊,往东的方向走。这是他出生长大,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似乎有了这么一层含义,也就更值得周子轲带阿贞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了。
走廊尽头,一条窄窄的楼梯向上延伸。楼梯转角处有一扇长方形的窗子,窗格玻璃五彩斑斓,绘着一株月桂树的像。
周子轲的手从睡衣袖子里伸出来,推开这扇窗,一下子山间的晚风从外面涌进来了,吹起周子轲那睡软了的温驯的头发,像一只温柔的手,拂上了年轻人的额头。
周子轲离开了窗前,握紧了阿贞的手,带着阿贞往楼梯上走了几阶,然后转过身,他先在楼梯上坐下了。
汤贞也转过身,坐在小周身边。他两只脚放在了两级台阶下面,小周腿更长,踩在更下面的台阶上。
有一位佣人原本站在附近,这会儿转身到了墙后,到了汤贞看不到的地方。
“是不是很安静?”周子轲扭头看汤贞,两个人挨得这么近,周子轲声音放轻了,听起来低哑,笑着说,“没有人。”
汤贞也近距离看小周的眼睛。他感觉小周的手从身后搂他。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这里。”小周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好奇怪,汤贞想。小的时候,他害怕黑,怕爸爸妈妈不在家,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怕孤独,很寂寞。
可小周呢。
家里这么多人,小周却喜欢独自呆在光线昏暗的一隅,喜欢偏僻安静的楼梯。
汤贞仰起头,坐在台阶上的膝盖歪过去了,因为小周凑过来,亲吻他的嘴唇。周围没有人看到他们,但汤贞还是有些紧张。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其中有一条是:小周以前坐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汤贞有点喘不上气。吻结束了,他感觉小周搂着他,搂得紧紧的,也不讲话。
吉叔接到电话,说周老爷子的专机到北京了,估计半个小时后到家。吉叔匆匆上楼,正好遇到带汤贞到楼上看了一大圈的子轲。子轲穿着身睡衣,外表瞧着没太大问题。一见到吉叔,子轲就对阿贞说他和吉叔有点事情,要阿贞先回房间去。
吉叔盯着子轲的脸,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阿贞一走,子轲脸色就有点维持不住了。“吉叔,帮我个忙。”子轲轻声说。
昨天夜里才出了车祸,今天早上大夫还嘱咐,回去以后多卧床休息,不要乱走动,可子轲实在太能硬撑,太想在人前装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他的睡衣扣子解开,里面是深灰色固定肋骨的弹力带,昨天还好好的大小伙子,腰上缠满了刺眼的绷带。
子轲不知道心疼自己,吉叔一看见就控制不住地眼热。他扶着孩子在沙发坐下了,转头就去楼下给老爷子的住家护士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