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一环顾四周,道:“一直听说导演很迷《闪灵》,拆了原先房子的花房和储藏室,把屋子弄小了,院子弄大了,搞了个迷宫。”
阿英说:“导演在上海住得最久。我们出去聊吧。”
肖一还仰着脖子到处看,一会儿敲敲这片树叶,一会儿摸摸那喷泉池,他吞着口水说着:“他在渔洲出生,四岁去了台湾,十二岁跟着爸妈去了美国,后来回上海做广告文案。”
“您对他很了解嘛。”
“维基百科上写的。”
阿英笑了两声,给肖一派烟,肖一伸出手来接烟,他的手有些抖。阿英笑笑,给肖一点上了烟,自己也点烟,抽了一口,说:“您要拍几张照吗?”
肖一的喉结上下一滑动,赶紧是举起了相机卡擦卡擦一顿拍。阿英见状,站到一旁,发信息问红红:《影像社》今天有没有个叫肖一的记者来?
红红回道:致词开始了,你不进来?
阿英回:我不正忙着呢嘛!
那边厢,肖一跪到了草地上,镜头对准了拍喷泉池里的那许多硬币,他问:“这是林导自己设计的吧?我听说他拍《修罗之隐》的时候买了好多瓷器,电影拍完,全砸碎了之后自己给拼了这么个池子。”
阿英说:“要去边上那个院子看看吗?导演在那里写了不少剧本。”
肖一又说:“我最喜欢《下午三点半》里他拍关河洲去河边钓鱼,那是在杭州拍的吧?听说当时是你的主意。”
阿英笑着抽烟,看肖一,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肖一不说话了,只管拍照。阿英的手机震动,红红回复了:没这号人,谁啊?肖一?
阿英想起来了,肖一是《下午三点半》里的一个角色。
阿英再看肖一,肖一恰好放下相机,一只手抠着一块彩瓷片,阿英和他四目相接,他猛地一哆嗦,拔腿就跑,转瞬就窜出了迷宫。阿英追着他,一路到了后门口,肖一眼疾手快翻上墙,阿英站在墙下,气喘吁吁,看着肖一的两条腿在墙上扑腾了阵,往上一缩,不见了。阿英叉着腰,喘着粗气,哭笑不得,他松开了领带,解开了西服外套的扣子,一扫两边的两座花园,除了他,花园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正蹲在中式花园的地上拿着手机拍着什么的男人。阿英走过去,脱下了外套,挂在胳膊上,仔细看了看那男人,拍着胸口,平复了呼吸,上前轻声道:“是岑老师啊,您不进去吗?”
岑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阿英满脸堆笑,一指高墙:“刚才……一个疯狂影迷,我嘛,我这就进去……”
岑叙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看阿英的皮鞋,阿英也低头看自己的鞋。他的鞋带松了。
岑叙回过了头,继续对着地上用手机录像。
风过来,飒飒,飒飒,好像一柄刷子在空中扫着看不见的灰。
阿英脚边,一株野草在鹅卵石的缝隙里摇晃着瘦弱的身子。它撞到了阿英的鞋带上。阿英看它,又从岑叙的手机屏幕里看它。又一阵风,野草往另一个方向倒去。
阿英走到那石桌边,坐下,点烟,看手机。
小翼问过他:你看过他的遗书吧?
他说:嗯。
那还搞什么纪念馆?
他的心声是一回事,影迷的心声是另外一回事。
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死后也什么都做不了主,你说做人有什么意思?
给骨灰开追悼会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达到他这个高度?没有骨灰,这个追悼会也要开。
07年他要拍新片,到处筹钱,也没组起来啊,18年了,人死了,好像又都记起他来了。
阿英说:他说过的,他想拍片子,法国,德国都有人愿意出钱,完全可以拍,但是。
他接着发过去的是一段语音。他戴上耳机,按下了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平和,没有太大的起伏,那声音说着:但是那些老外根本不懂他的电影。他们懂什么呢?他们只知道他能得奖,能卖碟,电影宣传的时候,预告片,海报上能标橄榄叶子,能标一只站着的熊。都说他是得奖专业户。他还是想用国内的投资拍电影。最能懂他,最应该懂他的人不懂他,这是他的心结。
他后来打字问小翼:你不打算回来拍电影吗?
小翼说:我这种演技还是算了吧。
《下午三点半》不是拿了新人奖吗?
你当时是副导,你还记得吗?那场去医院看母亲的戏。
接下来是一段语音。
阿英听语音。
小翼在他耳边说话:“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病危,我和他一起去看她,妈妈很虚弱,我一进病房就受不了了,就哭了,他二话不说把我拉了出去,问我,记住这种感觉了吗?我说什么感觉,他说就是你妈妈快死了的感觉,你要记住。后来我们拍《下午三点半》,我那个角色,小一,肖一,母亲病危,小一去看她,一条就过了,他特别得意,来和我说,知道我当时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