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在关键的时刻还是无法成熟起来。
是唐景人一直纵容她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孩子,在外他不要她插足复杂的人事,不要她学习趋利避害,在内不要她Cao持柴米油盐,不要她烦心鸡毛蒜皮。她每天都只需要醉心于工作,和朋友打打闹闹,在黄金时代里当一个幸福的听众。她没有眼前的苟且,却一直被远方和诗滋养着。
水晴再次打给她时,她说,守夜她不去了,他大概需要她用更自由的方式吊唁。
她的方式,就是安静地呆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第二天,她换了一身黑裙,踩着如同在云端的脚步来到鹿门寺。离出殡还有好几个小时,路上已经聚集了延绵几公里的乐迷们,他们手里拿着花或者唐景人的人偶娃娃,面无血色地安静地站在路边。她一路开着车,沿着出殡路线足足有十公里的路程进行了公路管制,进入管制路段,交警们拿起资料对了对她的车牌号码,就把她放了进去。
跟她一同驶在这条庄严悲怆的道路的还有好几辆车,都是些和唐景人有交往的音乐人或媒体工作者。一个人的人生,全部浓缩在一场葬礼上了。来到这里,她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安慰。她的同伴成千上万,陷入极度悲伤的,并不是她一个。
每个人都怀揣着和他那独一无二的珍贵的记忆,来见他最后一面。
一走进寺内,林约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她夹在他的手臂下面。这举动叫她无比温暖,她低着头,在亲属的注视下走入正堂,正面挂着唐景人硕大的遗照,彩色的,那头粉红色的头发特别耀眼。他生前爱用的吉他一字排开,全是她熟悉的模样。
看到他的遗照的瞬间,她有些脚下踩空,这时她才懂得了林约搀扶的意义。他就像是唐景人派来的天使,温柔地呵护着她,低声地在她耳边跟她说:“这几天都看不到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调整着呼吸说道,抬头看到不施粉黛的林约苍白地跟一张纸似的,就连唇上也毫无血色。
“先去上香,我在边上等你。”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将她推向前去。她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香,低着头完成了整一套礼仪,不敢抬头再看唐景人的遗照一眼,只是艰难地挪着脚步来到亲属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
直起腰,她看见了哭过后坚强如铁的唐母。她一直躲避着他的家人,害怕被套牢,害怕负责任,她早就没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们了。然而唐母的目光是那么暖,那么包容,完全是看自家人的眼神。
从小被扔在乡下,成年后更没怎么接触母亲的杜若,母亲于她而言是那么陌生,那么抽象。唐母给她的,是人生第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她在唐母的面容和眼眸里,找到了唐景人的柔情和善良,他是被Jing心培育长大的。
这个养出了如此优秀的孩子的母亲,这个无条件接纳她一切的长辈,让杜若全身涌着暖流。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样,够不够坚强,能不能坚持,但她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并没有完全斩断,她背后还有关怀的目光结联着。
她又向唐母鞠了深深的一个躬。
追悼会并不冗长,一如唐景人生前那利落的作风。杜若被推着站在了前排,与亲属肩并肩,看林约作为友人代表站在台上抖着手读着稿子,她在人群的最末端找到了泰斯和康倪,他们看上去那么陌生,悲伤隐藏得那么深。
追悼会完了后,大家迈着沉重的脚步移去见唐景人最后一面。棺木朴素,装饰着美丽的鲜花,散发着幽香。杜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向前的,唐景人安详地躺着,穿着舞台服,化着他最喜欢的烟熏妆,头发飞扬,跟平常没有两样。只是双眼紧闭,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他的胸口不再起伏,脉搏不再跳动,皮肤不再温热,眼睛也不再会睁开了。
多么美丽的生命,多么仓促的一生。
看到他的一刻,杜若眼前一黑,林约赶紧扶住她。
在这之前,她以为自己完美地把自己管理好了,适度地悲伤,不伤害心脏和神经,不往回看,只想前看,死死地受着唐景人留下的部分,保护它,继承它。
直到这一刻,所有坚强都溃败下来。
她痛哭起来,哭得林约都快架不住她。
她真想把自己直接哭到地狱里去。
她不能接受他的死,一辈子都无法接受。前些天还把喝醉的她背上楼的人,在她耳边柔声细语的人,给她倒热水的人,轻轻咬她耳朵的人,他要他坐起来,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鬼脸。
她趴在棺木边缘,伸手最后一次触碰他,握住他冰冷的手。
然后,她站直身子,用力擦干泪水,不再哭泣。
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来最大限度地抚慰万劫不复的心。
第48章 往生之路
第四十八章
杜若坐在浴缸里,听到不知哪里的水流滴答滴答地响着。
也许,是来自她的心里。
这,可能是一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