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自己这辈子都不再见到她, 不回到这个令她作呕的地方。
可没有这种如果。
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抵抗命运赐予的枷锁。
六年前,魏静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怀了孩子要流产。可魏静没有钱,也没有其他交好的朋友。两个小姑娘傻站在医院门口, 茫然而无措地看着雨水碎裂在地上。这时, 初衍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她淋着雨跑回家, 落汤鸡一样进门。
家里没有人。
她轻轻打开母亲的房间。
淡淡的香气涌入鼻尖,初衍摒着呼吸走进去,打开床边的柜子。
初洁在家没有关门的习惯, 初衍有时躲在门后能看见她从柜子里取出Jing致的首饰。她猜都是那些来家里过夜的叔叔送的。
那些首饰……应该很值钱吧?
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不少首饰盒,下面还有一个黑色钱包,里面有不少现金。初衍想了想,拿起其中一个首饰盒,里面有一条项链,闪着细碎的光,一看就很贵。可她不知道魏静打胎要多少钱,怕不够,于是又拿了一对耳环。
初洁有那么多首饰……不一定能发现的。初衍想。
首饰换了三千块钱,她全部给了魏静。
这是初衍第一次偷钱给别人。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当她抱着那三千块钱在雨中狂奔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而灼烈的热气从心底涌出——
有了这笔钱,魏静可以重头开始,她甚至可以开始新生活了!这笔钱对魏静太重要了!
她朝着医院狂奔,嘴角忍不住扬起,脚步从未如此轻快。
滂沱的大雨仿佛化作全世界为她呐喊的声音——
初衍!你在做好事,你在帮助魏静!你不是烂泥!也不是女混混!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的!
可她忘了,无论有多少漂亮的借口,偷来的东西依旧是偷来的。
没几天初洁就发现了这件事。
她喝了很多酒,用酒瓶砸开初衍小房间的门。她穿着宽大的黑色裙子,长发乱成一团,仿佛女鬼。
初衍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清脆的耳光落下来,她的右脸立刻高高肿起。
初洁狰狞地笑,酒瓶抵着初衍的肩头,呼吸之间全是酒气,声音冷而轻:“贱东西,现在还学会偷钱了?恩?”
初衍一言不发。
她已经习惯了初洁的暴怒无常,这么多年也从没反抗过。被毒打,被辱骂,深夜被醉酒的亲生母亲撵出家门……这些,她都已经习惯了。
忍一忍就好了……忍过去就行。每一次,初衍都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真的忍过去了。她还得感谢这些苦痛,让她练就金刚不坏的一颗心,对什么都毫无感觉。
可这次初洁显然并不打算简单收场。
她的衣服被撕碎,耳光拳头暴风雨般砸落在身上,血沿着唇角缓缓流下。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长发被狠狠扯起,初洁望住她,“拿钱干什么去了?”
初衍牙关紧咬。
初洁冷笑:“偷家里钱养男人去了?”
初衍的沉默无疑让她更加暴怒。
外面雷声阵阵仍在下雨。
初衍就这样像破娃娃一样被母亲拖出了家,大雨淋shi她们的身体,也撕碎彼此最后一点情分。
那晚,初洁好似疯了。
最后,她拉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初衍冲向迎面开来的货车……
……
可她们到底没有死。
只是初洁疯了,而初衍差一点失去一条腿。
后来,初衍才知道初洁那晚疯狂的原因。说来很可笑,不过是因为她被情人甩了受了刺激。而她自己的女儿,是死,是活,是幸福,是平安,都与她无关。她只知道她偷了东西,也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用最狂躁的怒和恨去发泄。
初衍的心就这样彻底空了。
是被那个她本该叫妈妈的女人硬生生挖空的。
初洁发病后一直由外婆照顾,初衍一年都不见得会回去看她一次。
可现在,外婆死了。
初洁只剩下她这么一个“亲人”。
她该怎么办,照顾这个已经疯了的“母亲”吗?
可凭什么?
她从没有爱过她,也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母亲。
这样的女人,她为什么要照顾?她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初衍站在病房门,直到护士过来提醒才发觉自己该走了。双手手心里全是shi汗,她脸色煞白,脚步有些虚浮。
手机震了一下,初衍没立刻打开,等走出医院才看。
是迟野,他问:“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
软绵绵的撒娇的语气,好像有点不满她这几天的冷落,却因为理解所以没有生气。初衍站在路边,久久地看着那行字。
屏幕暗了下去,她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