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缅怀也像是在发呆。
他却不知身边站着其他人。
陆忏。
怨尤神看着衣冠冢,他看着怨尤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沈鹤归已经魂飞魄散,他披着这人的荣光重返人间、踏入尘泥,但实际上他什么也不是。
即使如此,他也想站在怨尤神身边。
怨尤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大概是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陆忏下意识脱去自己的外套想要披在他的身上。
手伸到一半,他又想起自己不过这段往事的过客,如何能为怨尤神取暖呢。
“……”
陆忏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收回手,静默地站在他的身侧,像一具无名的影子。
怨尤神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衣冠冢上收了回来,他利落地几下挽起右边的袖子,露出白皙的细胳膊来。
腕骨Jing致,五指修长。
陆忏太熟悉这只手,它的小拇指指根常常缠着一道红痕,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恩爱缠绵。
这只手天生适合抚琴弹奏或是握笔作画而不是——
而不是一把掏进自己的胸腔里。
陆忏的瞳孔瞬骤然收缩至极点!
怨尤神浑然不觉,半张明媚的脸染上胸膛溅出的血,他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心痛得无以复加,双手都在颤抖,明知自己不过过客,却依旧固执地哆嗦着去握住他的手腕。
“不……不、祈尤!祈尤!……”
陆忏眼前都在发花,那些径流怨尤神胸膛淌出的血都像是凝成一把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凌迟他的眼眸。
……怎么会这么痛啊。
“祈尤——”
他的每一声呼唤都像是在求救。
可他要向谁求救呢?
向怨尤神吗?可正在伤害祈尤的人不就是怨尤神自己吗?
“祈尤、祈尤……”声音彻底走音变调。
粗粝难听得仿佛枝桠上的乌鸦叫喊。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能说出口的只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怨尤神的手指像锥子一样在血rou里辗转,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把抽离出来。
飞溅而出的鲜血不要钱一样淌了满地,他依旧那副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而陆忏如遭雷击,他茫然地站在祈尤身前,看着他胸口殷红的血洞,如同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明知往事不可更改,但依旧傻子似的向那道伤口颤抖着伸出手,愈是接近,愈是不忍。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这道伤疤如何得来。
祈尤站在水雾朦胧后,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纤长眼睫如翩然欲飞的蝶。
他声音喑哑,尝起来尚且有些旖旎的意味,悠悠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陆忏第一次衍生出怨恨的滋味。
恨沈玄、恨夫蜀先生、恨怨尤神、恨他自己,也恨沈鹤归。
恨这个伪君子选择了天下苍生。
恨他的烂摊子需要怨尤神去收拾。
陆忏浑浑噩噩间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在回忆的洪流中处处觉得怪异。
他对沈鹤归存在尊敬、认同、吃味,却唯独没有共情。
他对他所谓的“前世”没有共情。
……这正常吗?
怨尤神手握那根沾着血、发着光的神骨,面向那座衣冠冢,穿过陆忏的身影,就像是看向那个名为‘沈鹤归’的人一样,冷笑着说:“你惯出来的人间,要我去救,真是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他将神骨重重打入七尺之下!
霎那间,九天巨雷骤然轰鸣,似要将人间劈做焦土!
雷光霹雳,映得他惨白的面色更如艳鬼。
陆忏怔怔地看着他,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痛不痛?”
剜心取骨……痛不痛?
怨尤神的目光逐渐涣散,他身形摇晃,也许是听见雷声轰鸣,又或许是他伤口疼痛,他难耐地皱紧眉头,整个人倒了下去。
陆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但过客终究是过客,他不过一团虚影,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明、他的公主摔在尘泥里。
他再难以负荷,双膝一弯,重重跪在怨尤神身前。
他听见九天之上有隆隆雷声与天道宣判,但他的心跳声太嘈杂了,杂乱无章,吵得人头疼。
他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捡出其中只言片语。
陆忏几乎是强行把字句拼凑到一起,好半天才依稀见得其中含义。
怨尤神身为神明,视天道条规于无物,……而今神力溃散,沉睡千年不可入梦,目之所及皆为虚无,直至苏醒之时。
“……”这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