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地理位置上了,顿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问她:“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来?”
那个时候。
抬眸,与陆霄四目相对,杨蔓眼底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变得温润:“那个时候,是没打算去。因为意识到了——”
“我配不上你。”
“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时候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张旗鼓,拼命去表达,人家就会习惯了,就顺理成章了。这事做得好叫执着,做得不好叫死缠烂打。我那时候是死缠烂打,里山回来,什么都看清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刑警,我是污水沟里的泼赖。是云与泥。”
隔了这么多年,去听杨蔓说出这样一番话,陆霄的心里生出一种悠长的感觉。那时候觉得她一直小打小闹,后来再发现的时候,那个上蹿下跳的大横幅样的喜欢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理智中能清晰分辨,心口里却一阵阵翻腾。
搞得自己怅然,“那又为什么……要写信呢?”
这回她静了一下,轻吸一口气,坦白:“因为,我也不知道。”
“起初可能是小孩子心性,想着写一封,就一封。但一封过去,又是另一封。天气预报说你周边有雨了,想叮嘱你。国内新闻说又发生了一起案件,会担忧。听说有人受伤,怕是你。听说有人去世,连想都不敢想。就又再写了一封。”
声音微微地润,带着春雨过后的怡然,这么些年的沉淀,再讲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同的心境。
“你上学的时候练过字帖没,写一张,就去下一张。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写一封,就去下一封。后来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记错了地址,但没有停下。想着或许,信会变成信念,成为一点力量,辅佐你活下去。”
“十九岁的时候,陆霄。我真的想过追你追到天荒地老。但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渐渐明白,你和谁在一起,都是最好的。只要你爱她,你是幸福的,就是最好的。长大,可能就是一种在自我对峙中的妥协,我妥协了,我在每一家店铺里留一盏灯。不是为了得到你,而是为了。”
“有一天,能再给你一点温暖。”
轻轻勾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她望着他:“有一天我也会嫁人,和别的人去过这一生。不过是在最好的年岁里多一份喜欢,不过就是一星点的执念。我相信它很快就会消散,就如同我当初的满腹热忱。这没什么不好。”
“我们相遇,再各自欢喜。也是人生。”
隔间里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真的十分恬然。不再只是汲于如何在世道上活着,而是已经识得这乾坤大,开始有了草木心。
那种温柔的,与自我和解的心。
放在桌上的手动了一下,杨蔓起身跟他告别,陆霄站在原地静了一下,点了个头,说了声再见。
他们一道从楼梯上下来,她将他送进灯火里,然后眼睑中有一点温热。
咖啡店里的灯还在亮着,在万千灯火中,独树一帜。
半坡跟鞋响起回程的声音,
“等一下。”陆霄的声音渐次传到她的耳廓,她想,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于是转过头来——
灯火下,
站着一人,浅浅地望着他说:“我们再认识一下好吗?二十五岁的杨蔓小姐,假如你不嫌我老,不嫌我来得迟,不嫌我爱过另一个人,不嫌我让你平白蹉跎了六年。”
杨蔓站在古朴的灯下,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以为他会走了。但一抬眼,他是走了。
但,
是走得更近了。
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像他爱过的女人那样好。即使她靠着自己,从无名小卒变成了十几家连锁店的女老板。即使她学会了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做得到无数杯为人称道的咖啡。
她甚至不晓得,她合不合适他。
但她后来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现在的自己,又在心里生出了一点希望。以后漫长的一生,她一定能成为更好更好的自己。
杨蔓说:“没有蹉跎的六年,因为此刻的我,才能与你并肩。你想再喝一杯咖啡吗?这回我请你。”
他说好。
古朴的灯里似乎照出前六年的片段,那之中是一座群租房和一扇高高的窗。
有些事她没告诉过他:她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弦窗上,不是因为能够看得很高,看得很远,而是在最潦倒无望的岁月里,将窗当做一种决断。
什么时候跳下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是他教她活下去。
她从窗台往后一倒,穿着他的衬衣,落在那个小小的床上,觉得这一生,还有点希望。
没有蹉跎的六年,因为此刻的我,才能与你并肩。
她其实,感恩这一段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