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围得水泄不通。
这要如何过去?
萧熠不由看了眼宫饮泓,他却仿佛胸有成竹,平复了喘息,便冲萧熠一眨眼,无声道:“对面见。”话毕猛地一个翻身,如鱼得水般钻进了土中。
“……”
萧熠如风般飘过那群峰底的守卫,在山峰茂林间寻了一会儿,才见宫饮泓浑身是土地自地下钻出来半截,四下张望,像一只迷路的地鼠,叫人想拍拍头,再扔水里洗洗干净。
萧熠恍然失笑:“遁地术?”
难怪当初他能在流沙里摸鱼……他之前从没想到此处,实因不知真有人愿学这在地底打洞的术法。
宫饮泓自土中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正自得意,见他颇有些轻视之意,忍不住低声道:“你可别与魏玄枢一样见识!他一直逮不着我,就是因他不知我会……”他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惊呼:“谁在那里!”忙一个翻身,又进了土中。
萧熠忍着笑,衣袖轻拂扬起落叶纷纷,替他掩去痕迹。
等宫饮泓当真凭此术穿过重重把守,“钻”至宴席附近的山林中时,连萧熠也不由收起了轻视之心,暗暗承认此术确有可用之处。
万法门的宴席摆得声势浩大,自峰顶石崖铺开,向林间延伸。此崖上平坦开阔,难得是竟修做一个皇家园庭一般,其上流水石桥,奇花争妍,亭台环云,一如仙境。成百上千的江湖人士或坐于亭中,或卧于石上,或立于花间,竟也不觉拥挤。
花间搭着一个戏台,几个男子正在上面弹剑长歌,引来满堂喝彩。
石崖尽头高耸的石壁上刻着铁画银钩,气势非凡的“万法归一”四个大字,昆华洞就在此峰Yin面的瀑布后,要绕到此石壁的背面,方可自天梯下至洞口。
宫饮泓灰头土脸地自土中钻出,飞身蹿上了崖边林间一棵高树,伸手压下一根长枝,目光缓缓自宴席上扫过——公输煌就坐在石壁之下高高的石台之上,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惊叹不已地喝酒说笑,苏檀如以往般立在他身侧。
而魏玄枢端坐在石台近前的一张圆桌上,一面与人说话,一面十分警惕地四下打量,似乎想自满堂宾客中将谁揪出来。
如此远的距离,他纵然现身,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苏檀身边,最好是等宴席初散之时,制造片刻混乱,方可趁乱将苏檀拉走。
……可昆华洞的老人又会几时动手?会不会在众人正自饮酒高歌之时,朝廷的人马便忽然冲上山来?
宫饮泓手心暗暗生汗,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只能躲在树上暗中观望。
谁知就在此时,四下里惊呼骤起,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金线绿纱百花裙的女子拖着旖旎的裙摆走上了戏台,肩上竟赫然立着一只五彩生辉的小凤凰!
宫饮泓与萧熠骇然对视一眼,一颗心陡然直坠谷底,遍体生寒,几乎自枝头坠下——殷蔓罗……她为何会来此地?!折雪城无人前来受封,她却带着她的瑶光鵺出现在这里!
他脑中霎时间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从殷蔓罗谈论起谢驰岚时眸中的爱慕之情,到她拒绝放弃前来献鸟的坚定神色,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走马灯一般自他脑海中掠过,拼凑出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令人恐惧的真相——她十分清楚谁杀了谢驰岚,她,也要报仇。
为此她主动领了为公输煌贺寿的差事,训练鵺鸟……为此她几乎被杀之后便开始与自己划清界限,以免影响她的计划。
她要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要让瑶光鵺将毒物投入公输煌的杯子之中,叫他在喝彩声与新奇中放轻戒心,一时不慎,将杯中之物饮下,就此气绝身亡!
……但傻姑娘啊,这又怎么可能呢?!
真正会发生的是,公输煌发现她的意图,将她杀死,然后彻查她的来历。到那时,莫说昆吾山,连折雪城也会被牵连进去,江亭鸾母子必死无疑,那把骨里红也断然会被搜出来……连萧熠也来不及赶去相救!
只是一息之间,却又长得像是过了几百年,宫饮泓只觉天光乍暗,穷途末路,眼前交替浮现着苏檀,殷蔓罗和守洞老人的面容,最后定格在谢驰岚的脸上,他说:“第一步,送我去昆华洞吧。”
那一刹那,他整颗心都凉了下去,被灭顶的绝望湮没,却又在刻骨寒意间无比清醒地知道,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同时阻止三人。
台上殷蔓罗正一手托着鵺鸟,笑盈盈地说话,音调婉转,媚意横生,引得四下里人人伸长了脖子观望,连公输煌脸上也泛起一丝兴味。
宫饮泓睁开眼,双目泛红地望着萧熠,轻若无声地道:“……抱歉。”
天命如此,即便他已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他掌心,自己却仍旧没能握住。
萧熠回头望着他,尚不知他在为何道歉,便见他陡然自枝头跃下,在花间石上几个起落,蓦然间已落在了戏台之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与殷蔓罗惊愕的注视下,行云流水地半跪在地,行了一个礼:“宫饮泓来迟,请师父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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