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被母亲拷在柴房里三天了,身上还留着父亲毒打留下的淤青,他以为自己并不会为他们的死感到伤心。
可是他忽然明白,他也再等不到哪一天,等他足够乖巧懂事的时候,他们抱着他说,乖乖,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呢?
他哭着跑了很远,耳边仍然充斥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声音,直到气力耗尽,倒进雪地的刹那,方才醍醐灌顶——父母是罪人,他自然也是罪人,三灾八难,千刀万剐,都是苍天有眼,活该罢了。
可小神君偏又把他从冰雪之中挖了出来。
他来得这样巧,仿佛于深雪中捧出一团火来,仿佛承载了上天诣旨的一句宽恕,是他做梦也不曾妄想过的神迹。
他会用珍惜的眼神看着自己,会温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会小心翼翼地把鱼刺挑出来,再把鱼rou喂给他,会抱着他取暖,把他冻僵的脚握在掌心,他一生之中也没受过这么大的福气,战战兢兢眼也不敢眨一下,怕喘气太大,就要把眼前的人吹散了。
到了夜里,他不敢睡,小神君竟也没睡着,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看,四目相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叫萧熠,是朝夕城的神君。”
小乞丐深信不疑,他这样尊贵漂亮,菩萨心肠,平白无故地对人天好地好,除了悲悯世人的神仙,还会是什么呢?
他还说:“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去,做我的雪童子。”
小乞丐双眼放光,捣头如蒜,他并不知道雪童子是什么,却知道“带你回去”四个字的意义,若是能跟着这样好的神君走,就算被带回去炼丹,他也愿意自己跳进炼丹炉里。
小神君很满意地笑了,他又说:“你若还是不肯说你的名字,我就要叫你小红了。”
小乞丐不吭声,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怕小神君知道他是罪人之子,便不肯要他了。
可或许就是因为他不肯说,小神君最终还是没有带他走。
第二日,他浑身烧得滚烫,小神君出去了很久,满身风雪地找回了几根救命的药草,因没熬药的锅炉,他便一棵棵嚼碎了,喂进他的嘴里。
到了晚上,他的烧果真就退了,小神君摸了摸他的额头,忽然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这里,明日一醒,我便回来了。”
他有试着抓紧他的手,也惊慌失措要哭不哭地看着他,可是最终,小神君只是温声安慰了他一会儿,再三保证明天一定会回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天,日出,日落。
黄昏时分,雪开始化了,寒风呼啸,分外地冷,被小神君用棍子抵住的窗户也破了,小乞丐紧紧地裹着狐氅,坐在门槛上,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宫饮泓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望着白雪融化后露出的泥泞,轻声道:“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人的好运是不会有第二次的,不拼尽全力抓住的话,一松手,就没有了。”
小乞丐听不见,他执着地等在那里,直到雪地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人声,他的眼睛飞快地亮了起来,刚站起身张口欲呼,却又更快地暗了下去。
宫饮泓垂下眼眸,心中生出许多细细密密的难过。
他是被打晕捆回万法门的,一开始既不肯拜师,也不肯听话,千方百计地往山下跑,一心只想要回去找他的神君,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会担忧难过。师父起初还赞他性情倔强,不忘亲恩,没过几日,门中上下都将他认作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总算是被吊起来痛打了一顿,扔进了地牢里。
谢驰岚不忍,又劝师父开恩,把他救了回去,私下里问他究竟想跑去何处?他终于忍不住说:“我是朝夕城神君的雪童子,我要去找他。”刚说到神君二字,就被师兄惊恐地捂住了嘴。
后来师兄费劲口舌,劝他先保住性命,再图后事,他方忍着焦灼,暂时老实了下来,然而心心念念,仍期待着哪日钻到空子,一口气溜下昆吾山,溜到朝夕城去,抱着小神君哭,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回来。
直到有一天,谢驰岚不知从何处得了只漂亮的雪狐,师兄弟们纷纷钦羡,他坐在房中,膝上躺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灵物,缓缓道:“说来可笑,我前段时日在北边做事,住在客栈里时,遇见一只流落街头的nai狗,只有一点大,在雪地里蹲着,看上去又灵气,又可怜,我不忍心,日日拿着好rou去喂它,甚至把它抱回房中,准备将它一并带回来养着。可惜那日还未回客栈,师父便急召我们回门,我只好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又笑着抚了抚雪狐的头,“如今看来,总归是和它没有缘分,有雪狐在,也算是个安慰了。”
他张了张口,想问师兄怎么不叫人去寻它,师兄弟们却纷纷笑了起来,夸赞雪狐灵气逼人,岂是路边野狗比得上呢?
独他喉头哽住一般,在一片欢笑声中退了出去,站在檐下向远处看。
烟雨之中远山仿佛化开的翠黛,重重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