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瞅着朱进在门口畏畏缩缩,要进不进的样子。他朝外头喊了声:“看什么呀,进来吧。”
“哎,哎。”朱进连应了两声,束手束脚地踏进歌厅。此次是他第一次单独同这样的大老板打交道,没有程祝诺在他觉得自己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哪能啦朱老板?”曹亚荣点了支烟,玩味看着他,“有事体?”
“我……”老实讲他自己都没想好为啥会突然弯到歌厅来见陈老板。他只觉得心里有只猫在抓,抓得他这张劣质人皮浑身不舒服,越是接近程祝诺他就越是清楚,心里的不是猫,而是个猛兽狂躁地在原地打转。“陈老板,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朱进拳头握紧又松开,终于鼓起勇气讲,“我是个外地人,没身份没家室,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喊我帮忙就行!”他的手掌微微发麻,他晓得自己走出了这一步之后,便没有回头路了。
曹亚荣微微眯起眼睛,吹出的烟将两人的距离一会拉近一会抛远。“朱老板,侬是程家的朋友,我也是程家的朋友,朋友的朋友,阿拉就是一家人,侬讲是伐?”
朱进看着他,摸不透他的意思。对方是个见惯场面的生意人,话里话外总不单单只有一个意思,但这个意思微妙如眼前飘忽不定的烟,他嘴上这么客气,左一个老板右一个朋友的,到底是接受还是赶人呢?朱进挫败地低下头。曹亚荣突然笑了,讲:“侬今朝运道好,我平时这个时候不在店里的,晓得为啥伐?”
朱进复又抬起头。
“下个月对过一个新舞厅要开起来,伊老板摆明就是要跟我抢生意,所以我这段时间抓紧把舞台重新弄弄,重新请点歌星过来,搞搞新意思。”他抖了抖烟,滚烫的烟灰落到朱进劣质的皮鞋上,“做生意嘛,关键就是时间。谁先抓住机会先走一步,谁就胜利了。是吧?我们这里日赶夜赶,如果对面不触点霉头,恐怕也要拖到下个月。到时候不晓得谁先开张了。”
朱进心领神会,按奈住心中的激动,说了句:“知道了。”看来陈老板还是看在了程祝诺的面子上打算拉他做自己人,给他派了个“投名状”。
“朱老板,上次阿拉就谈妥,如果侬有心,旁边的小店我盘给你做生意,我们造歌星,你这里宣传出去,一条龙,一起合作做生意,侬讲是伐?”
“是,是,我明白。”这那算一起合作,听上去简直就是歌厅老板直接赏口饭吃。朱进立刻暗自告诫自己: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千万别搞砸了。“陈老板放心,对过那个门面,过两天肯定触霉头。”
“唉,我不知道的。”曹亚荣眉开眼笑摆摆手,“我哪晓得对过要开什么生意?朱老板常来玩啊。”“好的。”朱进应了一声。
这一声“好的”之后,他的生活似乎同毛大明一般,彻底有了一个新的、看不见的开端。朱进没有任何不安或者惧怕,不破不立,他觉得自己朝前跨了一步,从这个诺大的城市的透明布景跨向一个活生生的台面,他不再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纸片人。走出歌厅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脚面正式踏上土地的感觉。
酒吧突然换了音乐,将我瞬间拉出回忆。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抿了口酒。低头的时候发现手机闪烁,又是朱进。
“喂?”
“两天没见你了。”
“嗯。”
“咱们好好聊聊吧。”
我思索着回应,抬起头看向对面马路,发现朱进就举着电话站在妙巴黎大门口看着我。我看着他在路灯下的身影,动了动嘴唇,只得回答:“行啊,你过来。”
“帮我把酒点了。”
“哦。”
他三两步穿过马路,推门而入,准确无误地坐在我对面,带着外头shi热的气息。绿化带里的花朵全开了,在夜晚都能瞧见它们盈盈的姿态。我讲:“方小姐……那个大伯把电话号码给你了么?”
“给了。”朱进竟然很淡定,不经意地讲了句,“我没要。其实我晓得他电话和联系方式。”
我顿时什么酒都没心思喝了,只觉得被他耍了一圈。
“我……我和他有过约定。”朱进顿了顿,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跟来我“谈一谈”,“程一民让我不要纠缠他儿子,他儿子在美国会有前途。我后来同意了。那时曹亚荣有意无意地带我,最后把股份一让,搭上了程一民前后脚跟去了美国,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妙巴黎就是我的封口费。”
“封口费?封什么口?”
朱进看着我,表情起了细微的变化。我想像他这样越是“成功”的人越比普通人因为对人性弊病的了解程度而更敏感地感受着痛苦。“诺诺惹了个摆不平的人,程一民是从上海滩拖家带口悄悄逃走的。”
“谁?”
“你就别问了。其实我也不认识他,只不过见过一次面,其余一无所知。”
“好阔绰的封口费。”
朱进苦笑一声:“那时候妙巴黎的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曹亚荣想找个替罪羊而已。谁会想到大明的爹会出来帮我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