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门在桌前坐下,拿过昨日看的账本,再看一看身边摆的,还有老大一叠,也只是默默的翻开来看。九回庄经营百年有余,名下也有诸多田契地契生意账册,再有张氏遗留下的嫁妆,这些却不是鲁氏能做的,都要顾凌羽一本本从头看过去。今年丧事办得太紧凑,年前理账是不行的了,他仍要认真看完了,出了百日,掌柜们是要来报账的。
他从前哪里管过什么账呢?最多出去跑马时替父母巡查一番店铺,也只是闹着玩一般。如今也只能多点了几盏油灯蜡烛,继续埋头看账本。窗外大雪纷扬,风吹动了树枝絮絮地呜咽。烛光映他用功的影子在窗上,久久的不动,偶尔放下手中作业,去将烛花挑亮了,影子便一跳,闪一闪,重回孤单的一人。
安静直到门外喧闹突起。“姑娘、姑娘!不如让小的先去通报!”小厮在门外战战兢兢地阻拦。他猛地抬头,听着门外那声音冷笑道:“不必,我是来杀你们庄主的!”门被用力推开,大敞的屋子,冷风吹进来,吹着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姑娘闯进他的世界。江绫明晃晃执着剪刀冲到他面前,他呆呆看着她不动道:“柳……姑娘。”轻声的将声音含在口里,像是也缠绵唤过了阿绫。江绫将前日送来那本刑事律书并他舅母的信狠狠摔在他案上,那剪刀便狠厉的抵上他颈。她面上笑容冰冷。
“你不要以为我舍不得现在杀你。我现下有力气了,这一剪刀扎死了你,大家省事。”
门外颤巍巍的道:“庄主。”他被江绫挡着看不见,也舍不得将眼神从她面上移开。只是目光动也不动的向外挥手:“你关门出去,离远点。我和柳姑娘有话要谈。”门终是默默关了,呼吸声随着脚步远去。待人语都不见,剪刀已是入颈半分,血流了下来,然内力护了体,江绫怒红了眼,拼力的用力,手上青筋起了,再寸进不得。
“顾凌羽!你有种便让我杀了你!你真以为我不敢!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他只轻声的笑道:“你都想明白啦?”轻轻扶了她的剪刀下来,她要挣扎,他一手便辖制住了,按着她到他怀里,捧着她的脸,珍惜的去吻,一下下的摇晃。“嘘,阿绫,嘘。”欲哄她安静。她怒在他怀里发狠的挣扎:“顾凌羽,你怎么不去死!”她死命的捶,恨不得一拳把他捏碎成烂泥!然他是紧紧的抱着她,圈住她的气力,吻住她的声音。不停地道:“阿绫,阿绫。嘘,阿绫。”
第二枚棋已围城,她终是困在他臂弯里,永远出不去了。她终是挣到脱了力安静,伏在他怀里,只是喘气。顾凌羽轻声道:“阿绫?”小心的松开一些想看她神情。她的脸露出来,甚至不知自己挣得指甲都裂了,她怒得连呼吸都颤抖,痛得连声音都撕裂。“你好大的狗胆,你怎么敢!”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我朝律法,花楼案加你家一家性命,够灭你顾家三族了,是也不是?!父族母族妻族,顾家已被你杀光,你也没有妻子,所以我若告诉严大人此事,要了你性命,便要连带着连你外公家一起杀个干净。是也不是!”江绫怒得哽咽。他和她玩这一套?他一条贱命,她恨不得将他一颗颗算珠子连着那反胃的贱命一起踩进泥里,笑着告诉他:“你去死罢!”他是做梦!她揪着他衣襟发狠的笑:
“你以为我会在乎!我到如今十四年,双手沾满都是人命,你以为我还在乎多背几十条、几百条、几千几万条人命!你把你舅母信给我又怎样?你想让我知道她对我多好?我连我义父义母、徐伯伯徐伯母,他们全家一起杀了个干干净净!你以为你舅母照顾了我一个月,我就不敢杀她!”她笑到泪流满面。
“顾凌羽,你干得好,灭你三族,果然令我称心如意!”
顾凌羽站在门外怔怔立着,不知自己何时也已泪流满面。身后严夏走了过来道:“顾庄主。”他擦了泪,回头勉强笑道:“想到些从前琐事,一时失态,严大人见笑。……柳姑娘和大人谈得如何?”
严夏面上也并无失望:“不过是些从前说过的事,是我奢求了柳姑娘。”犹豫半晌,将手轻轻扶他肩上。“顾庄主,少年人遭此大祸,已少有你这样坚忍。顾老庄主九泉之下若知你如今样貌,当感欣慰。”
他只笑了笑道:“大仇不得报,爹若在天有灵,不打死我,已是万幸。”
严夏叹道:“庄主不必过于苛求自己。”顿一顿道:“庄主与柳姑娘婚礼,贵庄虽在热孝不宴宾客,严某……与徐捕快也算相识一场。无论吉期那日身在何处,自当为庄主遥祝水酒一杯,共享欢喜。”又从腰间取了枚令牌来,递在他的手上。
“顾庄主想必也知,那花楼案一月前期限已到。州府早将犯人解上京师,活剐在午门前。……贵庄之事,六扇门本不必插手,只是有徐捕快一分香火情在,若有需要,六扇门敢不应承。”
顾凌羽抱拳微笑道:“多谢严大人。”
“盼你和柳姑娘得报大仇,从此相亲相爱,携手白头,结发共老。”他道:“庄主不必送了,严某告辞。”
大雪静静的下。严夏撑伞的身影远去,顾凌羽目送他走远了,方转身回去找江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