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根本分不清了。它的眼睛还是被填满了。
龚小亮抖烟灰,说:“没人规定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就一定要给人带来快乐,一个人只懂得开心,没有一点伤心郁闷难过的时候,这个人不就成了一个程序了吗?”
戴明月敲了下窗台,高声道:“我知道了!龚小亮!其实那天你已经死了,你自杀那天!”他掰过龚小亮的肩膀,摸着他的胳膊,摇晃着他,兴奋地唾沫横飞:“对,对,你是鬼啊,龚小亮,你是鬼!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你已经死了,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身体很轻,你是不是开始冒烟??”戴明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龚小亮好一通检查,喋喋不休,“所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我,关于我,所以你才这么关心我……
“你是我幻想出来的。”
戴明月的手按在了龚小亮胸口,瞬间,他的眼神变得费解了,他的眼皮跟着跳了下,他惊慌地看着龚小亮,一抿嘴唇,捧住龚小亮的脸用力亲了下他的额头。
“你是假的!”
“是我的幻觉!”
他又亲龚小亮的脸颊。
“你不存在!”
他又亲龚小亮的嘴。
“世上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人!”
龚小亮想起戴明月喝醉坐在小区门口的那个晚上了,他瑟瑟发抖地拒绝他的围巾,他拍着他,大声告诉他: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对他哪有多好呢?他不过是顺其自然地和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不过是想赎罪,他的目的是自私的,他也不耐烦过,也厌恶过,他给他戴帽子的时候,把他的眼睛遮住了,他故意不理会他连走路都走不稳的情况。
他还想用“死”从他身边远远躲开。
但又是因为他,因为想到他,他回来了,回到了这里,回到了他身边。
龚小亮有些糊涂了,事情太过自相矛盾了,还是他真的死了?他是戴明月渴望疏导,渴望理解,渴望爱的产物?但是那次从山上下来后,他被那么多人看到,他去了那么多次超市,提了那么多次购物袋,他吃得下米饭,喝得下水,他能碰到玻璃杯子,花瓶,他还能抽烟,他被戴明月吻了这么多遍,他还能感觉得到戴明月的手。
他的手很冷。
龚小亮包住了戴明月的手,戴明月打了个寒噤,龚小亮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往手心里哈了口气,他的颈动脉在搏动,他的气息是温热的。他一看戴明月,戴明月平静了,他长吁短叹了阵,说:“我小时候想去开火车,我的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路。”
龚小亮说:“还会有山洞,隧道。”
“筐锵筐锵,火车开出隧道,就看到一片……”戴明月顿住,一眨眼睛,抖索了下,“好冷啊!”
他和龚小亮匆匆抽完手里的烟就回进屋了。
没几天,一个周日,龚小亮陪戴明月去医院拆石膏。从医院出来,戴明月往路边一看,甩着手腕就跑进近旁的公车站,在一只张着大嘴,吐着臭气的垃圾桶上敲了敲,抓了抓,捏起一把积雪在手里揉搓。有辆公车进站了,他转身张望了眼,小声地说:“还是使不太上劲。”
龚小亮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这么快。”
“一百天?”戴明月眨眨眼睛,找到站牌,仰着脖子研究,“34路到火车站前,可以去那儿转车。”
龚小亮估摸着:“三个月?”
34路停在他们面前了,前门打开,一股热chao扑面而来,龚小亮拉开了戴明月,说:“再等等吧,65路应该快了,转车说不定等更久。”
戴明月便往车身后方走开了,他手里还在盘那小小的,已经被他搓得瘦长的雪,手指都红了。龚小亮跟着过去,抓起了他的手,把那橄榄核似的雪抽走了,扔到了地上,拉长衣袖擦了擦戴明月微shi的手心,从外套口袋里摸出副手套给他戴上,说道:“回去用昨天的剩菜煮个大杂汇吧。”
“哦。”戴明月点了点头,垂下眼睛,不轻不重地踩着那掉在地上的核形的雪。
这时,一辆急救车尖鸣着开进了对面的医院,戴明月用力一拉龚小亮,张大了嘴,一拍脑袋,又拍了下龚小亮,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我忘了……”
“你有东西落在医院了?”龚小亮看他,“手机?钱包?”
戴明月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解了屏幕锁,低着头看,声音轻轻地说:“今天是蓝姗的忌日。”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更轻,近似呢喃:“我一直记得,从来没忘过,连日程都不用设,好像有个生理时钟在身体里,19号晚上我就会失眠,早上四点我就起床,就去墓地,墓地是空坟,就只有一块碑,可也要去看啊,天亮了就走,有时候回到牡丹,还能赶得及去学校。”
龚小亮也把手机拿了出来,他翻开翻盖,手机壁纸上的蓝姗在对他笑,硕大的”02/20”落在屏幕右下角。
他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