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能够想到阻挠一桩婚事竟会被渲染成动摇国本的灾祸?待育民之法修订完毕,昭告全国,季府的名声无疑会一落千丈。
未免被皇上视作愚人,将来不得提携重用,他如今必要风风光光地把侄女儿嫁出去。思忖间,马车已缓缓停靠在路边,季婷搀扶着季大夫人下来,看见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女儿,顿时泪如雨下。
“瑶儿,快到娘怀里来!”她展开双臂,抱住飞扑过来的女儿,将近日来遭受的一切苦难与折辱,全部宣泄在悲切的哭声中。季二夫人领着一双儿女围过去,用力抱住她们,一家五口终于熬过绝望,等来黎明。
白福并不打扰诸人,只站在一旁用帕子悄悄抹泪。造孽哟!一家人好好的,作甚要拆散她们母女,毁掉他们姻缘,逼人出家呢?这季大人的心莫非是石头长的?今天若无关小姐口诛笔伐,仗义执言,不知多少女子会被逼死!
徐雅言躲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良久之后才悄然走开。她不敢归家,像游魂一般漫无目的地晃荡,看见一名妇人抱着一个小孩路过,忽然扯住她问道,“这位嫂子,你嫁人了吗?”
“孩子都有了,你说呢?”妇人见她穿着富贵,妆容Jing致,并不敢得罪,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她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如果你家夫君死了,你愿意为他守节还是改嫁?”
“呸!你家夫君才死了呢!”这话气得妇人火冒三丈,挣开她飞快走远,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咒骂。
徐雅言默默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却听路边摆摊贩卖坚果的大娘说道,“一看你这姑娘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知民间疾苦。妇人若死了夫君,在这世道哪能不改嫁?倘若无儿无女,田地会被收归族里,一个人单过只能饿死,有女无儿也是一样的下场。就算有儿子继承家业,没有劳力耕种,照样吃不饱穿不暖,还会受到乡邻欺辱。那些单独把儿子拉扯长大的妇人,哪一个不受尽苦楚与委屈?哪一个不积劳成疾,早早去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饭都吃饱,衣都没得穿,除了改嫁还能怎样?”边说边卷起坚果,摇头离开,可见对这个问题十分不屑。
守节?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守什么节?
徐雅言扶着墙壁慢慢蹲坐下来,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哽咽。女德不好吗?只不过说错一句话而已,为何要承受这种结果?
☆、第157章 亲密
宴会散了没多久,天空忽然飘来几朵乌云,不过须臾便打雷闪电,下起暴雨。所幸关素衣已经抱着木沐上了马车,这才没被淋成落汤鸡。
“雨太大,不能打猎了!”木沐趴在车窗边唉声叹气。
“无事,下回天气晴好,姐夫再带你出来。”圣元帝一面按揉小家伙脑袋,一面沉声吩咐,“下雨路滑,让马跑慢点儿。”
在外赶车的侍卫果然放缓了速度,一路穿过雨幕,慢慢朝皇庄行驶。微风撩开车帘,送入几点沁凉的雨丝,落在皮肤上并不觉得难受,反而颇有几分趣味。
圣元帝见夫人出神望着车外,发丝随风飞扬,一会儿遮了脸颊,一会儿沾了嘴唇,一会儿又飘到自己脸上,带来酥麻痒意和几缕清香,不知怎地,竟格外口干舌燥。他抱起木沐,一点一点挪近了些,哑声笑道,“雨大留客。拜这场疾风骤雨所赐,我与夫人又可以在路上多待几个时辰。六日不见,却仿佛已经过去许多年一般,夫人,咱们的婚事何时能提?你一日不答应,我一日心难安。”
关素衣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忽纳尔不知何时竟已贴着自己肩膀坐过来,浓烈的纯阳气息近在咫尺,很是熏人。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问道,“你真要颁布育民之法?《女戒》不过是权贵阶级的自娱自乐而已,倘若让老百姓看了去,只会嗤之以鼻。”
上辈子,除了极个别读书读坏脑子的儒生,真正接受《女戒》的平民其实没几个。受害的女子大多来自于上层社会。然而只要《女戒》存在一日,等和平到来,盛世持续,随着儒学的不断传播,它的影响范围只会越来越广。或许数百年之后,全中原的女子都会像书中写得那般,一辈子卑弱可欺,至死不得解脱。
即便口舌锋利如关素衣,也只敢拿“从一而终”这一点说事,其余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地种植在世人的骨血中。女子自古以来就是最卑微的存在,这是无法改变也难以推翻的现实。所以,哪怕将徐雅言批驳得体无完肤,她也没觉得痛快多少,反而更为沉郁。倘若可以选择,来世她绝不托生为女子。
圣元帝察觉到她心情低落,轻轻握了握她指尖又克制地放开,安抚道,“你不用在意世人的看法,只管活出自己的样子来。倘若夫人真像徐雅言之流,一面轻贱自己,一面使出浑身解数往上爬,便不是令我神魂颠倒的夫人。我所爱慕的、感佩的、欣赏的,正是夫人的刚强与韧劲儿。”
见夫人苍白的脸颊缓缓爬上红晕,他温柔一笑,“育民之法实则早已在起草修订中,并非只为针对《女戒》而已。你可能无法想象,不过百年时间,这片土地便埋葬了十之七八的人口,又遗留下多少孤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