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翼和垂怜,像无言的野兽一般撕咬着他,妄图吞噬他。旧事旧物堆叠在眼前,分分秒秒都在拼命唤醒着麻木的神经,你要想起来啊!
每个人像是初次见面那样介绍自己。
“我是辛黎,你的继母。”
“我是程珀遥,是你的…好朋友。”
“我是您的事务助理,已经入职两年了,负责行程安排以及私人琐事。”
“我是…”
钱玓点头不语,但心里兵荒马乱。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记得商业策划怎么看,记得预算报表怎样调整,熟悉公司的发展规划,他一切生活技能没有忘记,唯独忘记了与人相关的记忆。
他和这场事故之前的他像是完全分裂成了两个整体。
“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火,这是我的问题。我想不起来太多事了。”钱玓缓缓道。
“醒来的这些天,我做了很多康复治疗,旧照片,老朋友,过去爱听的音乐。医生说用联想的方式说不定能想起过去,但对我好像不适用。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并且每次尽力回忆的时候,这个地方,”钱玓指了指后脑,语气落寞,“要裂开一样地疼。”
“我不想再做康复治疗了。过去几年我过的很幸福吗?照你们的说法,好像不尽然。既然如此,忘记的部分就任由它忘记得了,我总能记住新的东西。”
钱玓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城市,“十月份新出台的政策是什么,麻烦你,把当时讨论的结果再发一次给我。”
赵熙曜沉默地站在病房外听着。
他所站立的地方,头顶之上,空空荡荡。狭窄的这方天地好像是真空的,好像有人把空气抽光了,只剩干燥的灰尘。但是无声无息,然而马力强大的气泵仍在持续抽吸着。
赵熙曜最终没有敲门进去,临走时,手里拿着的一捧满天星显得累赘又多余。走出电梯的时候,他接到老板的电话,老板问他关于去欧洲出长差的事考虑的怎么样,赵熙曜沉声说好。
两部电梯在身后同时悄然关闭。
他向左走,方向是医院大门。
钱玓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向右走,方向是放射影像科,去做出院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一如那捧未能送出的满天星,最终归宿是灰扑扑的垃圾桶,他和钱玓那段称不上好的爱情,最终结局也是不约而同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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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曜接到韩朝的电话时,他正在山顶上一个小红房子咖啡店吃卷饼。
韩朝兴奋的语无lun次,叽里哇啦一通乱叫之后,赵熙曜才反应过来。韩朝跟唐驰心求婚了。
“驰心姐居然答应了?会不会是你把人灌醉了,硬把戒指套上去的。”赵熙曜听着韩朝得瑟的语气,忍不住调侃他。
“放屁呢,我韩朝是这样的人吗?驰心就在我旁边儿,你不信,你问她!” 电话在短暂的停顿里应该是转交给了唐驰心,“喂,熙曜。我是驰心哎。”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们确实在一起啦。”
话语里少见的羞涩。很平淡的一句话,却听的赵熙曜眼眶发热。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韩朝和唐驰心相识的年岁比赵熙曜的年纪都大。小时候是冤家,长大了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旁观者看的透彻的爱意,却迁延到两人近三十岁才尘埃落定。赵熙曜认为韩朝什么都好,相貌好,品性好,唯独一点是摇摆不定。
在韩朝人生很多的转折点,都是唐驰心推了他一把才得以作出决定。但是当唐驰心成了转折点的时候,就没人能推得了他了。 韩朝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博爱”,应当如江河湖泊灌溉每一亩干涸的农田。
百川终到海,韩朝最终还是奔向了唐驰心。
“我们打算夏至那天办婚礼,我和驰心都喜欢夏天。你一定要来啊,我俩看着长大的小孩儿,算半个儿子啦。”韩朝笑嘻嘻地抢过电话。
“赶紧滚,我算你俩牵线人还差不多,再胡咧咧不给红包。”赵熙曜笑着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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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曜向总部请了十五天的年假。
开车去奥斯陆机场的时候,道路两边夹着明镜一样的山水,光线从大朵大朵的卷积云缝隙里洒落,蜿蜒而逐渐抬高的桥路即将跨过峡湾和岛屿,一往无前地,朝着天光驶去。
赵熙曜回国没两天,就很巧地逢上了企业周年庆。老板给他发邀请函的时候,还鼓励他在庆典上作为创新的骨干员工发言。
庆典那天,赵熙曜按部就班地上台,没想到结束以后,找他喝酒的同事很多。他酒量不佳,喝了一小杯香槟以后脸颊发热,心知不妙,于是推托说要去洗手间,悄悄从饮料区拎了两罐可乐就走。
但赵熙曜也没想回家。他走出展厅以后越看这楼道越熟悉。在楼梯拐角处慢慢呷完一罐可乐以后,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他三年前打工过的那个酒店。
时过境迁,当年那个被人堵在换衣间,被泼酒挨骂的学生,有朝一日也能站在展厅的中央,接受四下里chao涌般的欣赏与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