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把林盏引得越来越远了。
林盏下马,一手扶着墙一手前探着往里走,深巷里,陆进轩陪着林盏走了许久,他身上的囚服还没来得及换下,长发草草束在脑后。不知为何陆进轩的心也悬得发慌,都忘了提醒林盏小心脚下的水洼。
眼看着林盏一脚踏进积水却不抬起,陆进轩这才听出,在前面的拐角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城东逍遥酒家后的这条小巷,对陆进延与张朔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可他二人也有两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来。
一个是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一个是自由无束的官府少爷,他在沙场御敌时时他一人纵马北上看他;他生辰那日他从军营偷跑出来带给他一壶好酒。他们曾在此像两个市井孩子一样疯跑串巷,月下在屋顶把酒言欢,而今,陆进延的手掐在张朔的脖子上,他要他死。
巷子里传来张朔的一声冷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陆进延,没有你这样的臣子”陆进延咬牙切齿
“我从没见过你如此大动肝火”即便手里的武器已经被陆进延打落在地,眼看着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张朔也依然昂着下巴,语气不紧不慢,“你变了”
“我没变,是你变了”
“我就知道你还在记恨那事”
“你背叛我”
“陆进霆不懂朝政,却懂如何掌控人心。家父在他手里,我别无他法”张朔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言语间带着些含混,“我们本说好了,天南海北,一起走”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张朔带兵保卫陆进延府邸,宣读皇上旨意。被调离京城陆进延并不意外,但令他意外的,是无端端接手御林军的张朔。即便皇上遣他北上张朔也一同前往,如此一来,他二人倒能远离这个血雨腥风之地,逍遥快活。陆进延不是只会打仗的莽夫,他预料了很多,却唯独没有料到张朔会一声不吭投向皇帝。
陆进霆不放心,却还偏偏派张朔来送陆进延离开。离京北上的那个城门这些年里陆进延反反复复地走,而那年的清晨,他背过身离去时,却莫名地想掉眼泪。他揉了揉眼睛,当是盛夏的太阳太过刺眼。
陆进延皱紧眉头,像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席卷翻涌的情绪。
“陆进霆已死,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呵……我这条命,看来你是要定了”张朔呼出一口气,微凉悲戚的语气中夹带着得意
“你挖去林盏双眼,我恨不得拿你十次性命!”巷外,林盏和陆进轩听得一声闷响,是张朔的头被陆进延狠狠撞在墙上,“你为要挟我虏他入狱便是,他与你无冤无仇,何至于此?!”
“他本就是个瞎子”
“你!”陆进延的手瞬间掐紧了张朔的脖子
“他才跟了你不出半年,你就舍命送他上雪山求医,我早听说了”张朔的喉咙里传来竭力吸气的咕噜声,他的嘴角往下撇了撇,“我帮你毁了他,他现在又瞎又丑,你再也无需对他动情了”
陆进延红了眼睛紧盯着张朔,即使在此时仍然淡漠的细长眉眼,生性凉薄,不过如此
“你临终前未免太过啰嗦”陆进延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张朔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呵……咳、咳咳”张朔的脸上一半写着求生一半却写着肆意,他颤抖着双手握住陆进延的手腕,本能地想拿开他的手,却将最后的力气使在了说话上:“其实那夜,我本想带走你儿子,可那个瞎子、叫、叫他坤儿……”
迟疑如闪电般在陆进延心中穿刺而过,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明明是被掐住喉咙窒息而亡,但张朔的脸上,却寻不到半分痛苦,他向来清冷的尖尖下颌,竟凝固得那样柔和。那个曾经为他亲手解下战袍的少年脸上如月的轻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溜回了张朔的脸上。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光怪陆离。
陆进延单膝跪地,凝视着这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被他负过也好,对他有过真心也罢,就让往事随此时此刻的京城一样,他亲手推倒,重新开始。
巷外突然传来一串窸窣声,陆进延这才从沉思中抬起头,站起来边朝外走边呵道:“谁?”
“林盏!林盏!”
是陆进轩的声音,呼喊声一下子远了,陆进延脑中嗡地一震,林盏莫不是在外许久了?
拐出小巷,陆进延将追在前面的兄长一把推开,大步朝那抹灰色囚衣追去
“林盏!”
听到他的声音,林盏的身体明显仄歪了一下,但转瞬便迈开腿朝巷外奔去,他跑得不管不顾,一百姓正推着板车小跑经过,林盏极佳的听力像是突然不听使唤,木轮轧过地面的声音丝毫没能入耳,瘦削的身子被板车忽地冲撞在地
眼见着林盏就在眼前,陆进延伸手正欲去扶,他却捂着膝盖匆忙站起,踉踉跄跄地朝大街上跑
“林盏!”陆进延在他身后大喊,“路不好走!快停下!”
才被战争与大雨肆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