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不像当年那么健谈了,沉默着低头坐在自己对面,连寒暄的话都迟迟说不出来。
她只能试着一步步地打开话匣,引导他将那些积郁已久的心事倾倒出来,却不料自己也渐渐地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旋涡。
她听着他哽咽着说那些有关生死的事情,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自己,就难过到眼眶发热——
他撑不住了想走,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他们都不能走。
只有撑到亲手送走最后一个至亲,才算得刑满,方得释放。
她只希望最后的流放尽头会是永恒,再无轮回,毕竟一辈子已经足够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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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中时喜欢村上春树,俨然也是因此过早地陷入了间歇性的虚无。
诚然,她的人生顺风顺水,目前的成就已经几乎达到了工薪家庭出身的孩子所能触及的极限,但光鲜的背后究竟潜藏着多少焦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些焦虑,既是一个家庭毕生积蓄供养的压力,也是她常年独在异乡对家与亲人的惦记——
许多东西都像是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下来的。
她的出生本就已经决定了她的高度,可年少的她偏不信邪,总是拼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极限,到头来便为此付出了代价。
极限的尽头就是虚无,是无尽的痛苦,是一切的一切,都意义全无。
所以她才真心愿意放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当初就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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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有人都不明白,甚至觉得她不知满足。
可秦焕冬竟然懂。
他竟然……真的懂。
她说着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越说便越觉平静,只有坐在对面的他将她的手越握越紧,越哭越动情。
她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尝遍了生离死别,看透了世态炎凉,为什么还能天真未泯,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哭成这样。
那潭死水又泛起了波澜,动静远胜于以往任何一次。
而这一次,她选择了释放,不再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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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留学生涯里,她一直竭力去体验不同的人生。
她结识了不同的人,在不同文化的碰撞间接触到了更多元的思想,从性向到性癖,又从幻想到现实……
她也抓住过漂亮的狐狸,驯服过野性的狼,只是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想起,曾经有一只狼狗总会欢欣雀跃地在她身边打转,然后翻滚着露出最柔软的腹部供她抚弄。
这一次,她的指尖真的抚上了他腹间的皮肤,感受到他在她的手下颤栗。
那一场情事是他的迎合,无论是卖力到夸张的叫床,还是哽咽着重复的“继续”,都带着浓重的讨好意味——
她莫名听得心酸,只能用安抚的亲吻来平息他的不安。
……
那场双方都在发泄的情事结束后,她躲进了浴室,通过独处来平复她情绪中的波澜。
她隐约有点后悔今晚的冲动。
她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又该如何向他解释,只是庆幸现在已经足够晚了,他应该睡着了,而她也可以先睡一觉再做打算。
然而躺上床的时候,她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正着。
那一刻,她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安。
这样的依恋没由来地让她心软——
于是最后返还给了他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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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她的情绪波澜又平静了。
她望着蜷身酣睡的秦焕冬,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那种无法面对的后悔感更强烈了。
懦弱又开始作祟。
像当年逃避他的感情和流言蜚语那样,这一次的她也逃避了与他该有的正面交流。
简单的洗漱过后,她收拾干净一切,打算不告而别。
然而当她走在清晨的街上,看到梧桐光秃的枝杈,忽然想起了深秋的傍晚与他并肩踩过的落叶;看到冒着热气的早餐摊,又想起了那些冬日清晨在校门口与他的偶遇——
她开始觉得自己完了。
她的感情在大声疾唤“他醒来找不到你会哭的”,可理智又时刻警醒着自己“你给不了他长久的安全感,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早轻松”。
她停在路边,望着冬日白茫茫的天空,沉默地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转头走进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两份早餐,跑回到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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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庆幸自己回去了。
此前她只料到他会哭,却没想到他会哭得这么厉害。
——怎么就能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边放声嚎啕大哭,一边死抱着她不撒手,像是生怕再被她抛弃。
是让人辜负不起的深情。
……唤醒了她该死的良心。
事后,她沉思了良久,渐渐地想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