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位谭先生,告诉他,我这两天在医院很忙,就不去探望他了。”
傅侗文去的地方,谭庆项一定能找到。
今晚怕是没法一起用晚餐了。
内科室来的医生也被护士挡住,说是沈医生交待的,既然她进了病房,那就让她来主诊,不要让太多医生加入。毕竟这个流感没有治疗方法,中招的全是青壮年,不必有多的牺牲。
沈奚在病房里接诊那三位病人。
因为德国人,语言不通,只好简单用英文询问病情,对方表达也不清楚。沈奚看几人的体温,只有十七岁的女儿是正常的。她交待护士把这位女孩子带到隔壁病房观察,自己和护士长守着中年夫妇。
沈奚考虑护士长家里有两个小孩子,尽量让她少接触病患,一缕由自己来,最后护士长都急了:“沈医生,你干脆把我们都赶出去,自己在病房里算了。”
沈奚笑,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我倒是想,谁让你们已经进来了,也没法子了。”
“你要是倒下了,段副院长怎么办?”
“……段副院长一个总理亲戚,海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又是咱们这间医院的院长,他未来会好得很,”沈奚无奈,“我和他当真只是同事关系,多半步都没发展过。”
两人说着。
小护士跑进来:“段副院长在外头,是想要进来了。”
沈奚去到走廊上,远远见段孟和的身影,高声说:“我有一位病人明天早晨安排了手术,交给你了,段孟和。还有,三楼病房里的七个病人,也都给你。”
走廊另一端,段孟和来回走着,黑色皮鞋踩踏着地面,在走廊内回声不绝:“沈奚,你是什么科室的?轮得到你来处理这里的病患吗?我们没有内科吗?”
“这是高危传染病,我来了,自然要我来,”她理直气壮回,“再说了,我当年在仁济内科室待过,你最清楚。还有,这个病本来就没有有效的治疗方向,我在这里足够了。”
段孟和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她。
“况且,段孟和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看过欧洲的消息,这个病杀死最多的就是青壮年群体,我们医院的医生,包括你都在这个范围内,”沈奚又说,“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为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
段孟和沉默着,远远凝视她。
护士们在疏散病人,沈奚和段孟和远距离的对话,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外籍病患还好,中国籍病患听得懂,根本不用疏散,全都配合地马上撤离这个楼层。可偏偏有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家逆流而行,在段孟和身边问,是否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老人家穿着旧时袍子,留着清朝的小辫子。他本是怕丢颜面,隐藏了中医身份,来西医院看自己腹部外露的肿瘤。但他听到沈奚说被传染的主流人群是青壮年,想到自己是个老人家,也是医者,应该可以帮到。
段孟和因为担心沈奚安危的心,被老人家这么一问询,倒是缓和了下来。面对病患,医者仁心是想通的。他耐心和老人家解释后,让护士把老中医送走。
“把你病人的情况,大致和我交待一下。”他恢复冷静。
沈奚和他简单交待后,回到病房。
中年男人不止是咳血,眼睛和耳朵都淌出了鲜血。护士长没见过感冒有如此激烈的症状,也有点懵。沈奚知道,按照陈蔺观分享的解剖报告,这个病人几乎没有抢救回来的希望了。
那位夫人也躺在病床上,模糊了意识,可她还在看着自己的丈夫,用德语喃喃着沈奚听不懂的话。是在安慰早无意识的丈夫,还是别的什么?不得而知……慢慢地,夫人恳求地望向沈奚,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泪,用英文蹩脚地求她:
不要因为德国人带给中国的战争,而憎恨他们,求她救自己的丈夫。
沈奚眼眶烫着,别过头去,掩盖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她想到,傅侗文说,要去山东买栋别墅,和她定居在那里……山东,她还没去过。傅侗文心心念念的山东,就是被德国人抢走了。
心绪复杂,是为国,也是为看到这对普通夫妇的临危深情。
到了傍晚,饭被送来。
那个小女孩因为屡次想闯入父母病房,被强行锁在了另一间房间,送去的晚饭也被打翻了在地。语言不通,又是被隔离在病房里,唯一能和她沟通的母亲也失去了意识,对女孩子而言,这个世界在她眼前全部塌陷了,哭一会,喊一会。
寂静的隔离区,乃至整幢医院大楼都是女孩子的声音。
沈奚和两个护士默默坐在走廊上吃饭。
小护士毕竟年纪小,在看到那位男病人发黑的皮肤和满脸是血的惨状后,救人的斗志全熄灭,在女孩子哭声里,也哭出来。
沈奚轻轻把手放在她背后,不擅长安慰人的她,只有这种方式来抚慰小护士。
晚上十点,中年男病人死亡。
她终于体会到了陈蔺观所说的“无能为力”。
空气灰蒙蒙的,像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