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雨像是停不下来,沐昭的耳边鼓噪着白天里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她心下烦乱,剪了两个小纸人放在桌上,一个撑伞、一个穿裙衫;她对着纸人吹了口气,两个小人瞬间像是有了生命般,在灯下跳跃起来。
沐昭掐了个法诀,纸人头顶汇集起一小片绵白的云彩,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一场小雨。穿裙衫的纸人跑到另一个纸人伞下,两个小人叽里呱啦似在交流。
雨点打在纸片人身上,漾起一个一个浅灰色的小圆点。
shi痕渐渐洇开,方才还跳来跳去的两张小纸片慢慢耷拉下来,像浸了水的面条般,软软趴在桌上。
灵气耗尽,雨也停了。
桌面汇集起一小滩水渍,泡在水中的两张纸片像被骤雨摧残过的零落花朵,粘成一团。
沐昭呆呆望着桌上的景象,又施了个法,桌面变回光洁如新。方才的小戏法像是没有出现过,雨水没了,纸人没了,一如白日里恍然忽醒的春梦,了无痕迹。
泠涯站在院中,望着沐昭房里透出来的光亮,静默无言。
她的身影被灯火照成剪影映在窗纸上,泠涯想起白天里的那场雨,和那首意味不明的诗……他很想敲开她的房门,亲口问一问她,是否同他想的一样?只是到底退却了。
她是他的徒弟,而他是师长。师徒的身份像是一道天堑横亘在二人之间,他本不该心存妄念。
他在院中站了很久,直至月上中天,最终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默默转身离开。
而沐昭房内的灯,彻夜亮着。
……
邙风城一年一度的千灯节最是有名,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五光徘徊,十色陆离的景致。
红绡一直掐着日子等着千灯节这一天,终于等到,兴奋得起了个大早,拉着道可和至乐在院中扎起花灯。
沐昭一整天都躲在屋内,听着外头吵吵闹闹的声响,却提不起半点兴致。
每每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她便觉得无颜面对泠涯。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念出那首诗,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小心思,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来的白纸,瞬间暴露在太阳底下。
而泠涯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默默将她送回来,之后便离开了。
沐昭满心忐忑和羞愧,回来后便一直躲在房间内,连红绡都未见。她将头埋进被褥里,觉得自己像一个十足的傻瓜。
那首诗里的弦外之音,她既希望泠涯听懂了,又希望他不懂。
她十分清楚,若泠涯只将她当成晚辈后生,一旦察觉到她的心思,便会再次在二人之间筑起一座高墙;她知道,倘若她安安分分,绝不将这份感情说出口,她和泠涯便能永远保持着师徒关系,他会一直对她好下去……
可是,心底发酵的情感像一蓬无法抑制的野草,几乎将她胸腔撑破。她忍不了,也不想再忍。
她并不是真正的无知少女,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将所有欲望埋藏在心底的日子,她上辈子已经过够了。
沐昭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跑到泠涯跟前,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也清楚自己一直以来在依赖着泠涯。
沧月派上的揽月峰,便是她这十数年来生活的全部。她沉溺于泠涯给她的保护和纵容,从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缺失父爱的影子;她怕泠涯离开她,怕独自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所以,她越活越像个被纵坏的孩子,习惯了躲在泠涯身旁被他时时保护着。
可她不想再当个孩子,她清楚自己对泠涯的感情,已经不再是一个后辈对长辈的孺慕和崇拜,而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如果不从这样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中挣脱出来,她便永远无法与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也无法和他成为真正平等的人。
她想,即便说出来会摧毁一切,即便泠涯会切断与她的往来,她也绝不后悔。
就算藏在心底不说,她和泠涯也不可能永远没有分别的一天,她总要学着自己面对一切。
人世苦短,她不想再瞻前顾后,再次留有遗憾。
沐昭从床上坐起来,发了很久的呆,终于起身拉开房门,往泠涯的住处走去。
刚走到中庭,就看到红绡和两个小童子正拎着一堆花灯,个个喜笑颜开。
道可看到沐昭,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灯,得意洋洋道:“大懒虫!今日便是千灯节,你却睡到这时候才起!”
沐昭手心捏着汗,没空搭理他,兀自望向至乐:“我师父呢?”
至乐拎着一盏鲤鱼灯,脸上难得露出孩童的顽皮神态,回答道:“真君一早就出去了。”
沐昭听了,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心中空落落;方才鼓足的勇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静默了片刻:“是么。”说着转身离开。
红绡一愣,盯着她的背影望了好久,转头看向道可,问:“她怎么了?”
道可抓了抓脑袋:“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