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人在卖力擦着落地橱窗,玻璃擦得透亮,一团阳光炸在上面,显了一圈白炫的光晕,正烘托出窗里一大张结婚照,不是旧式的长袍马褂和凤冠霞帔,已换上西装和婚纱,新郎倌看着很瘦,那种吸食大烟的瘦,新娘披着头纱,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把她的脸遮去大半,隐隐能看见嘴角下垂,不晓可是天然,眼里有故事。
俄国面包点心商店里传来一股股香味,冯栀腹里有些饿,她躲到电线杆后面,没人注意这里,从布包内掏出牛皮纸包的两个梅干菜rou包子,很快吃完了。
恰电车摇着铃铛慢慢过来,冯栀忙用帕子擦净嘴角,往站沿边跑,开电车的拉开栅栏,便是蜂拥而进,一个壮汉要挤到冯栀前面去,一只手一拦,冯栀顾不及道谢,拉着门跨腿而上,没有空座位,她寻个人松落的地方站,这才回头看方才是谁“英雄救美”,周希圣被人chao挤过来,手吊在拉环上,微侧身在她旁边。
他换了件月白长衫,半新不旧的,却没有补丁。
电车开始慢腾腾地前行,车中闲人有意无意的朝他俩瞄两眼,实在因为两人年轻又漂亮,一白一绿十分养眼,他(她)俩也渐渐察觉了,都有些尴尬。
冯栀主动笑道:“刚才还没谢你呢。”
周希圣摇摇头,也似找话问:“你是常府的小姐?”
冯栀也摇头:“我姆妈在常府厨房里做工。”
周希圣“哦”了一声,神情松懈下来:“你姆妈倒是开明,愿意让你进学堂读书,这是极罕见的。”
冯栀没说话,稍顷忽然开口:“我想毕业后能去商行或工厂找份事做,现在女子可以出来工作,报上专门有新闻表扬她们细心能干,不比男人差呢。”
周希圣想想道:“你把数学和洋文学学好,以后可以当会计或翻译,坐在办公房里只需做自己的事,薪水也比其它的工作多。”
冯栀道:“二老爷也是这麽说的。”
“常燕衡麽?”周希圣又说:“这趟能把内河航运利权从洋人手里夺回,他功不可没。”
“嗯。”冯栀眯眼,笑起来:“他很厉害的。”
一个抱孩子的妇人从电车头前奔过,一个急刹,开电车的破口大骂:“寻死啊!跳黄浦江去!”
周希圣身子控制不住朝前顷,冯栀恰打了个嗝。
她不晓他竟凑得那麽近,脸庞瞬间通红,能闻到隐隐的梅干菜味儿,佯做镇定道:“哦,早上吃了凉风。”
周希圣朝后缓缓站稳,噙起嘴角:“以后别替人送电影票给我。”
冯栀有些不解的侧过头来,他正朝车头方向挤,十六铺码头到了。
第贰拾章 改命途
月梅蹲在地上擦桌子腿,慢慢地磨洋功。她买了五盒大哈德门( 香烟)让苑芳去通融,总算在大世界寻到个杂使活计,免
费吃宿。
白日这里阖门歇业,却也是杂役最苦累的时候。
满地的瓜子皮香烟屁股,撮成团纸屑嚼碎鸡骨头......甚麽都有,她们却都干的最欢,有时不怕龌龊还用手指去扒拉,冷不
丁发现个铜板或纸币,便跟中了彩票似的高兴。
虽可谓千载难板的事,若能侥幸一遇,总比擦桌子腿来的有希望。
月梅冷眼旁观,转而看向大开的玻璃窗,阳光透过密密的梧桐叶筛进来,落在地上,像钢琴的琴键,一条白一条黑,风吹
晃动,弹奏着命运交响曲。
月梅想起冯栀那番话,她何尝没有野心、虚荣心和向往自由的心呢,更况她这麽的年轻和美丽。
从袖里取出那张名片举到亮处,愣神了会儿,忽听有男女说话声,高跟鞋底蹬蹬自楼上拾阶而下,收起名片回过头偷窥,
男的穿淡黄纺绸单长衫,湖色对襟窄袖马褂,油黑锃亮皮鞋,浓眉细薄眼儿,高鼻阔嘴,倒是副好相貌,那女子,月梅认出是
小金宝,烫鬈的发像堆乌云由头顶流至肩膀,没有化妆,口里斜衔了一支细长女士洋烟,把唇上红腻的胭脂都嘬斑驳了。她穿
着件紫蓝绣百合花的裹身旗袍,光着两条白滚滚膀子,市面没人这麽穿的,不过快了,她小金宝一向是走在chao流前沿的时髦
人。
不过他(她)俩人看去面色不霁,小金宝自顾自拽过椅子坐了,那男人坐在她旁边翘起二郎腿,沉默会儿,方看向四围
问:“怎不见个斟茶倒水的?”
话音才落,听得有个脆声儿道:“这就来了。”月梅托着黑漆四方盘儿,里有新沏的两盏龙井茶袅袅冒热气儿,放在她
(他)俩人手边,再退后几步等着吩咐。
男人看她一眼,端盏低首吃茶,小金宝张嘴吐个烟圈儿,忽然冷笑一声:“我这些年给你赚的银钱,足够还你当初的栽培
之情了,从年初始你已暗捧小凤仙要替代我,当我不晓麽,我可是个拎得清的人,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我擦干眼泪自谋出
路去,黄老板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