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时,还出过几桩为了争抢活计不惜斗殴、结果下了工后在回去的途中却被哄抢一空的事儿。?要不是广陵城内命令不许谋财害命,违者赶出城外,估摸着这几位早早抢到了活计的“幸运儿”便不止被打晕在地、身上只略略挂了彩的下场了。?该罚的罚该审的审,该打的拉到坊市当众打,勉强是让事态平息下来,广陵王又亲自站出来做保。?一通赏罚并重恩威并施,终于让大家明白老老实实上工大家才有活路,惹恼了东家谁也讨不了好,这才算彻底安分下来。
百姓大多短视,人命如草芥的时局之下,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压倒一切,可恨又可怜。
云雀清晰记得,也正是在这一处,雀部的耳室内,她沉默着站在广陵王身后,替她点起一盏油灯。?彼时广陵王就坐在原属于一位雀使的位子上,盯着案上城内哗乱的折子气极反笑。?似乎是想骂些什么,临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捏着眉心长叹一声。
而郭嘉那时没骨头似的靠在靠窗的位置,徐徐吐出一口烟气,斜过首似笑非笑地睇了广陵王一眼,抬手拨了拨几近垂至颊边的耳饰。?摇摇晃晃的吊坠被一只手轻轻拨动,金玉相击时发出细碎的脆响。?“我的心头肉啊…明明在做善事,真是可怜、可怜……”
“我早说了,这世间需要英雄。”
“百姓就是这样,短视又愚昧的存在,数量虽多却不堪大用,轻易就会被煽动。”?“若是没有一位英雄站出来约束并拯救这些人,是非不分只会乱窜的虫豸最终也只能像块掉渣的点心。”?“…轻易便会被碾碎。”
一波战乱初平,另一波战事又将起,那一帮各怀心思的士族狮子大开口,吃准了广陵如今缺粮,紧咬着不愿松口。
广陵因盐铁富庶,也因盐铁成为纷乱的中心。?越冬的粮还被卡着,广陵王为此焦头烂额,王府上上下下都已连轴转了好几天了,众人皆疲惫不堪,还要腾出心力去处理这些闹事的百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心头肉只想到了其一……却没算到这乱世中的人心啊。”
郭嘉伸手将那杆从不离手的烟斗于窗框边上轻轻磕了磕,又伸出两根手指沾了沾倒出来的些许烟灰,并指用指腹碾了碾,轻笑一声。?“……人心啊。”
一直沉默的广陵王终于微微抬起头,望向郭嘉的方向,意味不明地低声重复。?她坐在耳室内侧,身旁只有一盏明灭的油灯,只能堪堪照亮案几上的一小块。?而郭嘉站在大开的窗边,日光透过窗棂的横断明亮地照进来,有极细小的灰尘在成型的光线里飞舞。?初冬的晴朗午后,残存夏虫的低鸣也尽数消失在几个秋夜的寒露里了,偌大的王府安静得近乎凝固,唯存冷风间歇从郭嘉身边穿过,带起他身上的亡郎香。
吹得广陵王面前油灯的烛火乱飘。
从郭嘉的方向看,大半边侧脸都陷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太分明她脸上的表情。?于是郭嘉支起身,从原本的整个人都陷在冬日明亮却冰冷的日光里,一步步迈入广陵王所在的阴影里,阳光照不进的深处。?“天下有多少人时刻盯着绣衣楼这块喷香的大肉?”
“心头肉不会想不到……为保证公平的轮换,也给了这些人趁虚而入的最好机会。”?“符牒、名传,伪造容易,想要一一查验却需要大量人力精力。”
“哪怕是号称天下机密在握的绣衣楼,核对起来也不容易吧?”
“更不要说那些殿下想救的、真正的广陵百姓,轻易就能为了眼下的几口肉出卖主君。”?“…哦,对百姓而言,主君是谁也不重要。”?“这年头,今日是汉室亲王,明日是袁氏子弟,后日又成了曹氏使君,他们甚至记不住、分不清…也从不关心。”
“只要有口饭吃,谁做主君又有何分别呢?”?“殿下……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云雀站在广陵王身后,看不见广陵王此时的表情,她没有办法、也不会去替广陵王决定什么。
她只是低着头,像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里一样,站在广陵王身后,等待着广陵王做出选择。?然后替广陵王传达她的决定,无数次地遵循她的旨意、无条件地执行她的命令。?云雀记得那个总是围在她身边过分殷勤的天蛾曾经也笑眯眯地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那是绣衣楼内部流传天蛾叛变的消息后不久,这人失踪几天后和没事人一样又回来了。?据说是楼主亲自把他从荀令君那儿带回来的,其他的楼主什么都没说。?他说:“小麻雀,你也太勤快了。”
“总是围着楼主转,加班加得昼夜不停,每年年底绩效评优和全勤奖都有你。”?“无论楼主让你做什么工作,你都会照做并完美执行的吧,就这么喜欢这份工作吗?”
“小麻雀,就这么绑定了一眼能看到头的一生,你不后悔吗?”
云雀想,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那时好像还在伏案工作,只是淡淡道要是你们楼主的宝贝蛾部很闲的话可以过来雀部兼职帮忙整理卷宗。?天蛾只是笑,又说:?“哪怕楼主哪天丢下你要你去送死?”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