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明明捏着片樟树叶子,动作却像是握着把刀,对着袁基的眉心轻轻巧巧地一挑,一缕凡人看不见的情丝便被完整地抽了出来,柔软地依附在那人指腹。?
袁基心头一震,觉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忽然消失了。他跌跌撞撞竟还想试着用血肉模糊隐见白骨的手去够眼前人的手,却被粗暴又不容抗拒地摁回了原地。
“安分些。一个个的……若非被撺唆着灌了两碗黄汤下肚,吾才不来操心这等劳什子破事……哼。你们两人倒好……”?
“吾问你,你可甘愿为此忍受数千年折磨?”?
“你这一去,少说也要熬上个千载,不分日夜如千刀万剐般遭忘川之水冲刷,直至洗净身上血债与恶果才能干干净净地脱去天命重入轮回。可既然洗净了,便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袁基其实已经听不太清那人后来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睁大眼睛,试图重新凝聚自己渐渐消散的意识,心说不过是数千年折磨罢了……上天竟如此仁慈,像他这样的人竟也愿意给他一个好结局。?
那人看着他直摇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将衣摆从袁基手中抽了出来。?
袁基近乎本能地用目光执着地去够那人空无一物的指尖,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袁基想,想要什么便要舍弃什么去换,舍弃的越多……能换取的利益就越大,这是他践行了一生的道理。
既是需要忍受数千载折磨,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来生吧……他一向擅长忍耐。他忍得住,也等得起。
——他等着……与她再相逢。?
“……多年前,你于幽州生挖了一棵巨大的老樟树移栽在别院。都说人挪活树挪死,你也不管各地水土有何不同,只管下重金来来回回地找人、想法子,最后竟也穷凶极奢硬生生地给这树堆活了。”?
那人像是嗤笑了一声,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平视袁基逐渐涣散的眼瞳,安静了一会后继续自言自语道:?
“你移栽这树,实则为的是取树身上的甲虫制青天香。你本是无心,可这樟树若是按原本那样长在幽州的地界,这些臭虫子长得极快,是快要被那些讨厌虫子磨死的。”
?“移来你那别院,那虫子本就不适应这般乍冷的时节气候,你又动不动就取两只制你那青天香,却是误打误撞救了那老樟树一命。”
?“加之你时常制香于树冠下点燃,也算是供了点香火。”?
青衫男子长久凝视着袁基笔直挺立的脊背,重新站起身,淡淡道:
?“如今你约莫也听不见了……吾那时化作树身来此世间历红尘劫,若是树身枯死那便真是死了。欠了你一遭,无论如何……多谢你。”?
那人最后叹了口气,伸手安抚性地覆上袁基的眼睛。?
“吾帮你收好了。有朝一日你再见到她时,会还给你的,也算了却这一桩因果。”?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方才安静跟在袁基身后那几位鸢部和蛾部的密探,远远见袁基一直跪坐在地上,脊背始终挺拔如苍松,无声叹息着静候在不远处。?
见他一直仰头看着天空已是许久未动过了,踌躇着犹豫了许久,这才试探着缓缓靠近。
到了近前才发现,袁基仰着头闭着眼,仿佛只是如平日里的小憩一般睡去了,面上的表情竟可以称得上平和。?
细细密密的雨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温柔地替他洗净了一身的血污,让他宛如白玉全然无瑕,终于脱去所有束缚干干净净地直立在这人世间。?
众人皆默,俯首向袁氏这位已经逝去多时的年轻家主致以最后一礼。?
“走吧……楼主吩咐过,要把他好好带回汝南。”?
而此时,远在广陵的布局者独自一人站在桃娘河畔,已沉默看了一日一夜的流水。?
充作信使的绣云鸢扑棱棱落在广陵王身畔时,她似是略微恍惚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小心地从鸢的腿上解下密报,一点点展开、抚平。?
而后她手指一颤,那封不过寥寥数字的讣告便从她手中滑落,轻飘飘地落入了广陵终日流淌不息的桃娘河中。?
part2?
扬州的春天向来多情。
鲜妍的绿意柔和地装点了桃娘河畔,完全抽条的柳枝在暖风中自由舒展,间歇轻点上潺潺的河面,漾开一圈圈扩散又于无声消弭的水波。?
细密的雨丝飘飘摇摇,蛛丝般绵长轻盈,落在河面亦没有起一丝涟漪,被风吹拂着轻轻落在未曾打伞的行人脸侧时几如一缕不可见的潮湿雾气,却能在几息间便无声无息濡湿发梢。?
这场过分温柔的雨已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了。?
有开至末端的梨花纷纷扬扬随风落下,几经辗转打着旋飘落在河道旁湿润的青石板路上,像一声声跨越千年而来的清浅叹息。?
落花、微雨。让人心旌摇曳的春色。?
斜风细雨不须归。
?阿广打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