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抬手,不想王成却拉着个妖冶女子拐进来,四人撞个对脸。“咋偷懒,小心告我叔去。”王成恶人告状,咋咋呼呼先嚷开了。“回去干活,快走,见我叔了别瞎嚼舌头。”曹小军不愿节外生枝,被他推搡了两下,闷声朝外挪步,心里只想着反正日后机会多得是,摸清底细再动手也是来得及的。当晚,他拉着这个倪向东去喝了酒。他不住地灌,借机打量。他是熟悉东子的,眼前的人有几分像,又不那么像,可他不敢确定,毕竟两人间隔了十多年,脸又毁成这样。许多话涌到嘴边,想问他名字是真是假,想问他家乡在什么地方,想问他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然而又怕打草惊蛇,失了分寸,终是咬住了牙,只等对方先开口。可对面的东子,什么也不问,仿佛对小军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顾喝自己的,一杯接一杯,很快红了面。他不是他,曹小军告诉自己,人骨子里的劲是难改的,就像东子喝多了话多,而这人却寡言,也许名字相同,只是巧合罢了。思及这里,松了口气,一口干了酒瓶的底。“还喝么?”“不了。”他点头,起身出门,那男人也跟了上来,走在他后面。东子是从来不会走在别人后面的,他总要抢着做领路的那一个。这人不是东子,再一次确认。可是,这人却又有东子的影子,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旧日气息,让曹小军忍不住陷入回忆,想起曾经的兄弟情深,想起遥远的江湖道义,若当年结识的是这个倪向东,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一盏一盏的街灯,苍白与晦暗交替,二人无言穿行,面目不清。曹小军身上热烘烘的,冷风钻进脖颈,竟有几分舒坦,他轻声哼起了曲,心底是十来年都没有过的欢喜雀跃,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是因为别的。第二回 ,是他看见了那人的身份证。奇怪,他不是东子,却随身带着东子的身份证。说来唏嘘,曹小军发现他的假身份,是因为那人的善意。那天晚上,当他听说曹天保久病不愈的消息,半夜爬下床,给曹小军枕头底下塞了一沓子钱,也正是如此,让曹小军知道他平日将钱财放在何处。第二日,趁他不在,曹小军偷溜回去,想塞一半回去,可翻到钱夹子,那张磨损的硬卡片却先一步落了下来。小军捡起来匆匆一瞥,僵在原地。身份证上,真正的倪向东,正隔着生死,乜斜着他。那是真正的东子,与他出生入死的东子,被他一刀毙命的东子,本应在荒山烂泥里独自腐败的东子。不会有错,这张身份证属于他曾经的哥们倪向东,他的生日,他的神情,曹小军又怎么会忘记,甚至这张照片,没错,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他们两人一起去拍的,他还想起那天,两人轮着穿那一件带领的衬衫……为什么这张身份证,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琴岛?出现在自己的上铺?夜夜睡在自己头顶的人,究竟什么身份?如果他不叫倪向东,他是谁?他为何要隐瞒?他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门外响起脚步,曹小军匆匆塞回钱夹子,跳下床铺,快步走了出去。返回的路上,他想了很多,那个无名之辈许是个好人,可是,为了细妹和天保,他不愿留下任何祸根。假东子在脚手架上等他。几层楼的高度,他正伏着身子,蹲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地绑着钢筋。此刻,视野之内,没有其他人。他背对着他,毫无怀疑,专心致志地捆扎。曹小军靠近,只要推一下,只要一下,一切不确定都将尘埃落定。没有人会怀疑,众人只会当做一场意外,工地上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的孙小飞,不也无声无息的走了吗?只要他死去,只要他坠下去——他忽地回过头,在日头下眯缝起眼睛,待看清了来人是小军后,露出个笑来。“你可算回来了,工头刚才到处寻你,我骗他,说你撒尿去了。”他重又别过头去,继续手上的活计,嘴里念叨着。“诶,我听他们说,城南那边有个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你可以带着天保去瞧瞧。别不信,偏方治大病,万一给看好了呢,是不是?咱就赚了——”见小军不言语,他自顾自地继续扯下去。“甭担心钱,我有,我无牵无挂的,可以先急着你这边,给崽治病要紧。”说完,他回头,却看见曹小军悬在半空的手。“怎么?”“没什么,”曹小军挤出个笑,顺势拍了两下他后背,“衣服后头脏了,给你弄弄。”
“嘿,也就你管我这些——” 他苦笑,低头搓着手上的锈,“多少年了,都没谁拿我当个人看,别说衣服了,就连……算了,不说那些丧气话,干活干活。”他毫无戒心地背对着他,踩着钢管的边缘,探出身去够高处的钢筋。曹小军扶着脚手架,立在那里,看着他开胶的解放鞋,起了毛边的衣领子,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妈的,管他是谁,不过是个同样落魄的苦命人,谁还没点见不得人的过去呢。就当是东子还了魂,就当是老天爷又开了眼,让他们重新续上兄弟的缘。自那以后,曹小军便把他当做真正的东子看待,多年来的愧疚,也总算有了个去处,赎罪一般,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而他也同样肝胆相照地回报着小军。接下来的两三年时光,曹小军像是去到了曾经世界的倒影,真心实意的幸福着。一切调换了顺序,在这个世界里,幸运的那个是他,他有细妹,有天保,还有个叫东子的兄弟。在这个世界里,不是东子的东子,成了他的小弟。曹小军依然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但他知道,他们已是兄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