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来白色像毛虫一样的絮给季冷子。季冷子真张口就吃进去。
太阳真好啊。从山上照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很绿。山绿、水绿、草绿、就连空气里都是绿色的水汽。嚼在嘴里,嘴里也有嫩绿的汁水。
傅仇说对岸苇子草那边还有月季尖。那个也好吃。他小时候饿极了,还当过饭。
季冷子跟他一块去对岸。看着傅仇一瘸一拐像个老头。
到地傅仇给他摘嫩尖,被花刺扎得哎呦哎呦直叫。
剥开吃了几条,傅仇躺在草上,跟着身边的白花一起望天:“要是我永远都不死就好了。”
季良也躺下来:“人都会死的。”
“那你也莫死我前头。你是我恩人,我还得要你帮我收尸哩。”
“……”
说完傅团长才想起那个事。他从脖子上取下那个布兜。又花了好久才解开上面的死结,一打开,掏出那两个银手镯。
他说:“季冷子。这个我给你吧。都到这了,你也算是我最亲的一个人了。”
“等我哪天先死了,你收了我的东西,就要记得帮我收个尸。”
“我老家在更南边点。那里有条河,叫桑河。旁边有座山,山上有个坪,叫桑庄。到时候把我埋到那。庄上就差我没回去了哩。”
季冷子浑身好像僵硬了。
副团长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季冷子还是没反应。他急了:“你不愿意?”
季冷子没说话。
傅仇把镯子强硬地戴到他手腕上:“我就是要给你。我就是要给你。我到雪山上差点没下来的时候,就想到要把它们给你了。”
“喏,你现在收了。就不准不答应了。”
银手镯闪着清脆的光泽。上面坠着的两个小铃铛发出细音。春保当时是下了血本的,这手镯足足用了一两多料,宽大、厚重,上面铰着细花。手镯在湖边的春风中第一次崭露妙姿。
铃铛轻响。阵阵敲在季良心上。蠢包傅团长压根不晓得他说的话做的事对一个三十岁、爱慕过一个早已面目模糊的前辈、在异国他乡多次经历硝烟与死亡后,再也不敢敞开心扉的男人来说,有多珍贵和异样。
但傅仇目前能想到的,对一个同是男人的人,也只能这么好了。他其实也想过。在这几个月里每次晚上伤口发痒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在痒:
要是季医生是个女娃就好了。是女娃的话,他还真想跟他结婚。只要拜了天地,他肯定会帮自己收尸。他也会像天下所有男人那样对自己媳妇掏心掏肺的好。可是季医生他就是个男人啊!是个一眼望上去就知道他是男人的男人。没有哪个女娃能像他那样的。
唉,怎么,怎么。
怎么?!
季冷子这时凑过来亲了傅仇的嘴。
12
傅团长不明白。他弹射一般地跳开。腿脚被他震得扯天疼。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季冷子,季医生,你这是做什么?”傅团长心里狂跳。
季良没说话,便要走。
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太过沉重。也太轻飘飘。他没敢说。
一走,又被傅仇给拖住。傅仇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准走。”
季医生无法跟这个比自己整整小了快十岁的人解释。
傅仇比他高,比他体格大,甚至就算是伤未愈,也比他力气大。跟他曾经爱慕过的前辈完全不一样。他抬起头,傅团长涉世未深的眼睛在紧锁着他。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它黑白分明,它赤裸,它又锋利。是年轻人才有的清澈赤诚。它把所有的情绪都明晃晃地摆出来给人看。它又躲闪。在看到季良沉静的眼时往后缩。
他在躲什么?
傅仇这辈子行到二十一年,前半生为了活下去,后半生为了要人死。他除了吃饱肚子、打仗和报仇,什么也没想过。如今季医生,季良,一个几次救了他命的人,是个男人,他头一次觉得季良这个名字这么好听,亲了他。
季良的手也长得很好看。季良本就长得好看。虽然他平时总是冷静、缄默。摆弄的也总是断指残体、刀针剪线。
可是他的眼,原来是如此吸引人。傅仇此时才发现被自己的恩人亲吻,那是多么意想不到又美妙的事!这是个只有最亲的人才能做的事!原来,原来!
他抓住季良的肩膀就要继续行之。
季良把头偏过去。
傅仇把他的头扭回来。小心翼翼地,就像抚摸着一把最新进口的冲锋枪。它昂贵,它稀缺,但再珍稀也抵不过恩人赏赐的一个吻。
四目相接。傅仇低下头去。又抬起来。季良的眼实在让他难以直视。又难以挪开。再看,黄昏已然要降临。半湖春绿半江红。身边苇草高荡,旁下月季白花朵朵。季良镜片下的眼在风里凝固。
最终还是一个取了眼镜,往上,一个低头,不管不顾往下,亲吻在一起。
这亲吻自此缠绵。纠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