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园路218号,极司菲尔路转角处,百乐门通天灯火不休。
丝竹绕梁,舞榭歌台繁华,上海贵族声色犬马之处。
租界外炮火连天,租界内歌舞升平。
有人生来富贵,一生不愁,体面洋车出行,西装洋裙加身。
租界内不只是有钱人,也有穷人。明明都是人,却活在两个世界。
哪怕是所有有钱人聚集在一处,也会分出富贵贫贱,家产百贯是为贫穷见肘,腰缠万贯方是富贵泼天。比不得,没法比。
需得有穷人衬托,方显富人冠冕。
夜深光灯灿,正是靡靡长夜开始时。
“卖花……卖花……”细小少年音在车流轰鸣中被淹没,进口洋车在百乐门前洋洋洒洒地停下,顾客将车钥匙扔过去,由穿制服的门童开往停车处。
黎怀玉挎着篮子在百乐门前叫卖,只盼今日能将这篮花卖上,赚点微薄银钱。
刚刚十九岁的少年,不怎么识字,性格也温吞些,不比那些年纪比他更小的孩子会来事,哄得客人心花怒放果断买单,一天下来,卖烟也好,卖散装酒也好,能卖两轮。
而他只有花。花有保鲜期,当天刚摘的花,第二天打折卖也卖不掉了。什么人会买呢。
穷人不会有闲钱买花,果腹是当下唯一活着的理由。富人为什么要买焉掉的花呢,连装饰都不能。
夜刚刚开始,不知今晚的花能不能卖掉。
说起来,他卖花其实没有什么竞争者的,其他孩子兜售的都是比较实用类的物品,只有他的花,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只能用来看。
像他一样。
黎家穷苦,四个孩子死了两个,如今只剩姐姐和他,他在家中最小身体最差,等到能上学的年纪时,家里已经没有闲钱供他上学了,姐姐刻苦,无论如何也要上学,自己坚持半工半读。
他心疼姐姐,又不想给家里负担,大一些身体好了才出来干活。
黎怀玉蹲在百乐门门口旁边,琉璃彩窗里,澄黄彩光晃眼,里头莺莺燕燕,尽是各界有身份的少爷小姐,贵妇大佬。
一扇窗,两个世界。
中央广场的钟又响了。
黎怀玉在心里数着,一声,两声,三声……
响到第十声停止不再报点,黎怀玉知道,现在十点了。
他看着篮子里几乎全满的花,揉揉眼睛,站起来,继续叫卖。
“卖花……卖花……”他鼓励自己,无论如何今晚要交易几单,大声些叫卖不会有人打他的,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声音响了些,“卖花……卖花……”
“哎。”不远处一寸头少年叫住他,已注视他许久。
黎怀玉一喜,回过身,以为有人要买他的花,却见是这附近常见的那个卖烟小子。
这小子看不出年纪,嘴皮子很利落,一天下来不知道挣多少钱。
黎怀玉不觉得他会买他的花。他不是富人,应该没有闲情逸致买花。
“有什么事?”他和人说话时总是不自信,带着怯感,也是他小时候被保护的太好,不怎么和外头的孩子打交道,不善言辞且内向。
寸头少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花怎么卖?”
他脖子上还挂着烟箱,摆出来的烟包已经没几包了,这还是他今天卖的第三箱。
黎怀玉一听,喜上心头,赶紧报价,“五分一枝,都是五分……”
少年挠挠头,“这么贵啊?”
黎怀玉耳根发烫。他在这从早站到了晚上,花早就没有清晨那样新鲜多汁,这会子还是原价卖,好像有点不合适。
他迟疑着改口,“那就三分吧,嗯,三分一枝。”
寸头少年走过来,黎怀玉后退一步。
这人明明年纪比他小,虽然也瘦瘦的,身形竟然比他高大,平时大家都不怎么说话,知道对方的存在,遥遥地看一眼,不会一起相处。这会突然靠近,身形上有压迫感,黎怀玉有些不安。
寸头少年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头在他篮子里瞧了瞧,挑了一枝蔷薇捏在手里,“就这个吧。”
他弹了三个小镍币在他篮子里。
黎怀玉没想到他真的买了,欣喜不已,“啊,谢谢谢谢。”
寸头少年倒是有些惊讶。只是挣了三分而已,眼前人就这么高兴。
他把烟箱收起来背到背上,把蔷薇放到鼻尖下嗅了嗅,“你叫什么?我叫方驰,我看你最近刚来,之前没见过你。”
“黎怀玉。”他小声报自己的名字。
“黎怀玉?”方驰上下打量他,“人看起来穷,名字还挺讲究的。”
黎怀玉侧过身,避开与方驰正视,他胆小认生,还不太敢跟陌生人说太多话。
买完花交易就结束,黎怀玉往边上走开几步,等待新顾客。
谁知那方驰又大步上前来,挡在他身前。
“哎,我买你全部的花,钱按五分算,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