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萧平朗的同窗过生辰,邀他去秦淮河畔的酒楼小聚。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
“听说那柳美人今日要在春江台上舞绿腰!一张门票可抵十两黄金!”
”啧,好生昂贵!简直是明着抢钱!“
“听着酸溜溜的,你不去,自然有的是人去,一票难求!我虽没抢着票,但我同你们说,我去年就摸过繁儿姑娘的手了。”
“真假?!触感如何?白乎?柔乎?细乎?吹弹可破乎?”
萧平朗道,“各位也是饱读诗书明礼义之人,还是不要对姑娘评头论足为好。”
“萧平朗啊萧平朗,你平日里在课上古板老成也就算了,还能得先生夸你几句。怎的到了这烟花地还装模作样呢?”醉成烂泥的同窗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他问。
“是在下扫兴了,平朗先告辞。”萧平朗起身,抱拳离开。
”真没趣儿。要不是他爹曾官至宰相,他那两个兄长也官威正盛,谁稀罕邀这么个木鱼脑袋来。“
身后有人小声嘀咕。
萧平朗出了包厢,将外袍脱了扔给家仆,又叫小厮端来玫瑰皂角水洗面。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盒Jing致的松木香膏,在脖子手上抹了又抹,尽力除去那身腻人的酒气。
出了酒楼,因为未着外衣,萧平朗被寒风冻得哆嗦了一下。
”少爷,快把衣服穿上吧,可别染了风寒。“仆从道。
”不要,染了些酒rou莽夫的味道,臭不可闻。“
萧平朗抱着身子,抬头看天。
金陵城上空罩了一层淡灰色的云,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立挺的鼻尖,正好遮住了那颗小痣。
下雪了。
”飞叶,替我回家中把那件新做的金丝狐裘取来,我在春江台等你。速去速回。“
“好嘞公子,要不这件先将就穿着,天实在怪冷的。您要是冻坏了,我不好同夫人交代。“
”不穿。拿回去吧。“
”那您记着避着点风,这件我带回去让他们洗。”
飞叶走了,萧平朗骑上马,往隔了一个巷子的春江台赶去。
他想见她一面。自那场花魁游行后再见一面。再见见她。
春江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都是围观的百姓,虽看不清佳人面貌,但能听个声儿已是知足。
表演已经开始了一会儿,不知繁儿姑娘上场了没有。萧平朗没有门票,也只能在外边瞥得零星光景,挤在人群中垫着脚去瞧。
外面那一圈叫春水池,池中岛台上流光溢彩,衣袂翩翩,台下喝彩声不断,却云里雾里,看不清谁是谁。
细细闻声,乐师在演奏琵琶曲《春江花月夜》,并非《绿腰》。
萧平朗松了一口气,又皱起心来,想着也许绿腰已经过了。
于是他站到了马上,够着脖子去找柳绮繁的影子。
门口的小厮见了,觉得这只着里衣之人过于癫狂,逮着他一吆喝,惊动了马儿,萧平朗就这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惹得周围人一片惊呼。
萧平朗捂着腰躺在地上,稍稍动一下都钻心的痛,觉得自己定是粉身碎骨了。再加上在这里出丑,他觉得实在是丢人,于是更不愿爬起来了。
“哎哟,这不是萧相家的小公子吗?”春江台入口处有人走了过来。
说话这人有些眼熟,萧平朗定睛一看,这人似乎是父亲旧识,陶中书的儿子,陶怀玉。
”小古板,可还记得我?你竟也是来看柳绮繁的?何不同你陶兄我一起进去?“
”我,没有门票。“萧平朗小声道。
陶怀玉拿出折扇摇了摇。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手上这票恰好可以带一人进去,萧兄可愿……“
他话还没说完,萧平朗就已快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在了他前面。
两人刚落座,台上就开始重新布景,小厮们把上一曲用的各种花枝绣球都撤了下来,重新布列了烛火,只留舞台中央空空荡荡,明亮如朗月。
“来了来了!花魁要来了!柳绮繁要来了!”旁边有人兴奋欢呼。
琵琶声起,只见一纤纤女子以水袖遮面,轻踱上前,细腰微折,盈盈一握,如一枝春柳入月。
“柳美人———-”外墙有痴迷者翻了进来,直直地冲向台前,被看守的gui奴们架了起来又丢了出去。
台上女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台下盈盈一笑,瞬时人间所有冰川冻土统统化作暖洋春水。
台下看客的肩头落了白,仆从们纷纷拿来了伞。
金陵下起了大雪。
台上佳人身姿飘逸,灵动无双,漫天的雪花也跟着其翩翩起舞,宛如神明。天地间的爱恨情仇纷纷扬扬落下,神女替世人尽数倾诉。
萧平朗久久不能移目,他觉得自己身处天上的广寒宫,是吴刚,是玉兔,是草是树是泥土,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只活在这场天神的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