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不苦的，与他其实没多大关联。
这儿在古时候被称作蛮荒僻地，离海岸线十万八千里，他们连方向都逃错了。
原来不重要么？就像对方的职业一样，就像是否切掉这首歌。
“重要么。”这是男人的答案。
默苍离觉得人类还是精力太旺盛了
很多人事物并不需要一个符合世人固有印象的名字，比如他们这行业，杀数不清的鬼，渡未了梦的魂，传承了几千年，暗淡了几千年，谁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应该被称作什么。
更不需要自称。
“我们一直逃，从一座城逃到另一座城，然后是下一座城，我总问柳郎是不是快到瀛海了，我想坐一回海船。”
皮上混沌的颜色模糊难辨，说不准是血窟窿还是蝴蝶。但的确还在那里，而且没能逃走。
【r】
在确认些什么——对方大抵不是那么讲究规律的人。
他并不愿意听死掉几百年的一只鬼讲它生前酿过的好酒、画过的景色、爱过的男人，每一则故事都充满溃烂已久的气息，但这是流程，他师父当年就这么干，他老师的师父也曾这么干。说是这般鬼去了另一个世界轮回，下辈子可以过得没那么苦。
他问出挂记已久的问题：“我从来没接过整活。当初店里好几个熟手，都比我技术好，你为什么要指我？”
“那就开始了。”这是少年的答案。
就像他曾经的师父那样。
老鬼的头发长到了后脚跟，两枚后脚跟像下水沟里发酵彻夜的馒头。
最后卷入另一个世界的是鬼两枚后脚跟，白骨支离，徒然挂着一层晃荡的薄皮。
讲话的鬼刚出土，实际年纪已经很老很老，老到面容模糊、记忆颠倒，连在夜风中胡乱挥舞的手指形状都十分坎坷。和志异里的形容不一样，年份不代表力量，鬼存在的时间越久，记性越差，怨念越随江河流得远远的，最后流到了太平洋，再强大的魂魄也显得沧海一粟。
他没问过对方名字，也没思考过要纹什么，直接一次性付了一万块，加微信时对方头像旁如此显示，r。对默苍离来讲这个代号就够了。
默苍离蹲在溪边洗手洗脸，甚至想把衣服也全洗一遍，浑身湿答答的，慢慢随着没有开辟过的山路往下回归城市，信号从零到一格，再到两格，默苍离滑开视频主页简介，47秒的视频终于有了应该的后续。
“柳郎与我一般擅画，我爱画人，他偏爱山水花草，我腿上有一幅他刺下的柳莺闻蝶图。”
白头鹎叫醒了整片山林的大型乔木，太阳恰恰从山的东侧翻上天光，即将破春的日子，太阳光打在脸上如零下二十度雪粒覆面，快要冻伤皮肤表层，伸手一摸眼下却什么也没发生。指尖沾了一点尸肉碎末，香甜得发腻。
默苍离只用一串琉璃缚住老鬼的形，让它无法移动。
他想起现代医学里的概念，心道自己这行当也算高危职业了，等到病入膏肓，死前应该还没那只五百年鬼像人。
上官鸿信一只手干巴巴悬在那儿，突然一笑，还是选择了切换。
夜里冷，他紧了紧围巾，打开手机想上网刷视频，可惜荒郊野外十里一座信号塔，视频停留在上回记录页面，是一则缓存好的纹身广告，总共47秒。
不规律也能算一件颇为浪漫的事。
少年身上有股死人的腐气。少年的手比太阳烫。
话讲到这儿，47秒钟的视频正好轮回到第100遍。默苍离看了眼右上角显示，快到天气app里的晨昏时刻，起身收回琉璃，左手提剑往虚空轻轻一划，面前凭空诞生一条细口子，口子越撕越大，等大到半米宽度，他毫不迟疑将鬼送进缝隙之中。
他永远不知道那本美术书在三原色的下一页介绍了什么，这首歌则更加仓促，在他的世界里匆匆留下最后一句“loveturohate”就戛然而止，之后该是爱还是恨，结尾到底一切湮灭了没，通通不重要。
半天没答案，上官鸿信被无声无息的周遭压得不自在，拿手机播放歌曲，首页随便点的一首叫《séad》的摇滚，听了一会儿似乎氛围太过激昂，正准备换。
默苍离坐在一棵树下听鬼讲话。
原来五百年前的古人也爱纹身，医疗常识那么差劲，大概率会发炎死掉。
偶尔他去电影院看一些充满妖怪神鬼的电影，画面迷幻浮夸，主角自称捉妖人、阴阳师、法海和尚。都一样，都一样，就像给爆米花桶中每一粒盛开的玉米取不同的名字。
色料杯里的红色液体已经兑好，一股细线钻入机器，他握住手柄。
“城里兵祸那天，我是从越女楼上跳下来的，摔断了后脚跟。”
“喏，你看，蝴蝶还在这里，它也总是想逃走。”
五感失调。
这是默苍离对r最初的两则印象。
白堂市南山二路81号，就在十八座山外的吊脚楼里，一家挂霓虹招牌的纹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