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劝阻他的宋大夫也离去,雨再次下大,流进被他挖出的依旧不见任何事物的泥坑,渗进他出血的指尖。
黑黢黢的夜空不见一点星光。
梦及此处,画面开始模糊,桀无千的笑声渐渐远去,心底的愤怒也逐渐消退。
屋外用篱笆围了一个院落,篱笆的一角种了颗半探出来的果树,树下有个缓缓摆动的秋千。
从土里露出的那只手低垂着,冰凉如雨水,几乎没有生命的温度,但那微弱跳动的脉搏在告诉他,这一次,他找到了。
雨中的身影,单薄瘦弱,不断用伤痕累累的手挖着身下的泥沙,似乎想从沉厚的黄土里挖出些什么。
有人踩着枝叶走进,一位扎着羊角髻约莫七八岁大的女童好奇地看着他。
泥沙崩塌下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将季天与护住,现在季天与没在他身边,应该也不会离他太远。
“别再往前走了,还有人需要你。”
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所。
压下眼中怒意,宋雪英暗自握紧双拳。
女童眨眨她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转身跑走,跑出一段路后回头看他,似乎在让他跟上去。
和那时候一样,他跪在地上,与冷漠的黄土争夺他如今仅存的在意的人。
这林间深处居然有人家,宋雪英把鞠球轻轻踢回给她,轻声道:“我们在林间迷了路,可否带我们去你那借住一晚?”
他将季天与挖出,清除他鼻中的泥沙,抱着他往山下走去。
宋雪英侧头,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脚下踢中的石子滚向远处,随后无声无息地滚落,原来已经到了悬崖。
女人扫过满身污泥的他,在他怀中面如死灰的季天与上停留了会,没有多问什么,转而看向他们身边。
月光下,一个纸糊的鞠球滚到他脚边。
深渊裂缝中哀嚎的风声,似乎在循循引诱心智崩溃之人。
“姥姥,娘亲,爹爹……”
“回去吧,你还不能来这。”
宋雪英跟着她,穿过层层林叶,一间亮着烛光的木屋坐落在林木之间。
天空是如此高阔辽远,又是如此无情无义,天下容得下山川河海,却容不得他喜爱的人和他。
悬崖上,一个黑影骤然坠落。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从他身边离去。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往远处的非彼间的黄土路。
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下,回头望向黑茫茫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在那之中,还有谁在等他,是让他放不下的存在。
老者问他为何落崖,说他资质极好,愿收他为徒,宋雪英无心回应,盘在老者身边的巨蟒窜到他面前,用黄浊的竖瞳盯住他的双眼,接着老者像是知晓了他遭受的苦难,笑称他总是和家人阴阳两隔,还是“离”更适合他。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雷鸣渐停渐歇,云层中透出皎洁的月光,寂静的林间飞出一个圆形的黑影,宋雪英本能地让开。
宋雪英惊讶地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想跑进他们怀里,再也不和他们分离。
他还能再去哪呢?宋雪英木然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宋雪英向她说明来意,希望她能让他们借住一晚,如果可以,他还想借用一下药箱救他怀里的人。
黄路与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宋雪英猛然从泥下挣出。
女童扑进男人怀里喊了声爹爹,女人让他先
刺痛让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木屋的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女人,看见女童回来招呼她进屋,随后注意到站在院外的宋雪英。
宋雪英在悬崖下醒来,面前站着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者,身边盘绕着一条黑褐巨蟒。
昏黄的尽头处,有三人面带慈爱,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雨渐渐小去,身旁逐渐多了唏嘘声,他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眼中只有手下的泥沙,就算指甲崩裂,指尖溢血。
忍住积蓄在眼里的泪水,他不再去细想,踉跄几下站起身,往前面那堆隆起的泥土走去。
咳出口中的泥水,他捂住眼,又梦见过去的事了,但最后的梦似乎跟以往的不太一样,他们关切的话语仿佛就在耳旁。
宋雪英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雨水砸在脸上,顺着泪痕与泪水交汇,带走他无声的悲鸣。
“雪英,我们会在远方一直陪着你。”
“你若拜本座为师,本座可替你抹除那些蝼蚁。”老者阴翳的目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你若不愿,也得看逃不逃得了。”
宋雪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却有声音传来,三道和记忆里一样温暖柔和的声音在说:
他犹豫着,站在远处的三人对他摆了摆手,像在示意他不要过去。
宋雪英混混沌沌地走在林间,寒风吹在湿淋淋的身上,而他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