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嘘咬紧牙,好不容易挣脱了她的拥抱,跳上独木舟,还故意不朝身后看一眼。走了好远,他才发现脸颊上还有水的泪痕。
他又点点头:“嗯。”
“哦嘘!哦嘘!”
西樵国的人们,很早就懂得种植水稻,也很早懂得用稻米来酿酒——一直到若干年以后,太湖流域的人们才传说,有一个名叫仪狄的人,是造酒的祖师爷。那是不对的。哦嘘的家里就有不少酿酒的陶器,有煮料用的陶鼎,发酵用的大口尊,滤酒用的漏缸,贮酒用的陶瓮等等。每次酿酒时,阿爸阿妈先是把稻谷放在水里浸泡,用旺火蒸煮,再发酵成酒醪。年少的哦嘘常
不过,真的上了路,心里又生出很多牵挂。就这么离开了水,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叫人舍不得。鼻子一酸,眼眶里竟也有些湿润。
哦嘘,哦嘘,哦嘘……
独木舟顺利地穿过鳗鱼河,轻盈地漂流在东流的河水间,渐渐向东方移动。西樵山的一切,很快淹没在夜幕背后了。被森林覆盖的陆地,熟悉的家园,还有阿爸阿妈和伙伴们,都愈行愈远。
不由咕噜一下,往喉咙里空咽了一口。
他放开嗓音,大声唱了起来。这声音来自丹田,冲出喉咙,无遮无拦地在旷野里回荡。被风一吹,传得很远,比独木舟划出的水波远得多。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被调动起来了。
当哦嘘偷偷地离开西樵山的时候,以留恋的神色回头望了望。只有水站在森林边,给他送行。曙色里,仍可以看出水的腹部微微隆起,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假如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水也要跟她一起去大海。
使劲向前划了一阵,哦嘘感到有些累,不由放慢速度。抬起头,发现发现天色变了。乌云涌涌地在空中聚合,把亮色遮掩得严严实实。一阵闷雷以后,雨点便不可遏止地从云壑间哗啦啦地扑打下来。雨点很大,也很密,顷刻之间,独木舟下的河水成了灰暗色。小舟上毫无遮掩,所有的东西——包括自己的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了。
“哦嘘!哦嘘!……”
此刻,义无反顾的哦嘘绷紧了浑身黝黑的肌肉。血,在脉管里沸腾。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发出嗬嗬的声响,双臂似乎有使不完的劲。远方的大海是那么诱人,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他将独木舟划向大海。
鸟儿高,鱼儿肥,
雨水湿润了他的嘴唇,带来一丝凉意。他深出舌头舔了舔,忽然间有些懊悔,咳,只顾匆匆忙忙地走,竟忘记往陶罐里灌米酒。在海里航行,喝点米酒,多带劲呀!
哦嘘,哦嘘,哦嘘……
“你真傻!”哦嘘笑了,也紧紧搂住她,“怎么会死呢?等我回来,我们在一道会更加开心的。”
此刻的西樵山显得十分安谧,安谧得没有任何声息。
阿妈的眼睛里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她噙着泪水,紧紧搂住哦嘘说:“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道!”
会挨饿。一路上,可以采摘岸边的各种果实,可以打猎。到了大海,更有无数快活地游弋的鱼在等待着他。如果连填饱肚子的食物都寻觅不到,去大海还能干什么?
雨点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有一阵他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双划桨的手,却没有停歇。
哦嘘,哦嘘,哦嘘……
这,与其是给自己壮胆,还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行。嘿嘿,天上下一点儿雨,能算得上什么呢?他明白,只要一桨一桨往前划,自己去海上航行的理想就完全能够实现,哪怕路途中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艰难险阻。
除了水,谁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壮举。
我捉鱼,你耕田,
哦嘘是有心眼的,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选择凌晨离开西樵山。临行时,他告诉阿爸阿妈,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很快就会回家的,你们根本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嗯。”
太阳刚刚露出脸蛋,东天的云彩像玫瑰花似的又红又紫。宽阔的鼋湖湖面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晨雾,仿佛笼上一顶纱幔。岸滩边,丛生着一长片望不到边的野茭白,嫩绿色的剑叶随风轻拂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大概是几尾草鱼,正“吧嗒,吧嗒”地啃吃嫩茭叶。仔细听去,苇叶在风中的摩擦声,伴随着浪涛拍岸的声音,是那么和谐。
一切都如想象中那么顺利。特别是瞒住了巫师,要让巫师知道了,出来阻拦,那可就麻烦了。
阿爸毕竟是男人,他宽厚地说:“儿子,你长大了,出去见识见识也好。不过要记住,怎么出去,就怎么回来!”
水舍不得他离开,却又无法阻拦他。哦嘘决定了的事,谁也阻拦不了。于是悄悄地把一串石珠挂在了他的脖子里。石珠是她亲手打磨的,每一颗都是那么晶莹圆润。看起来,就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唱完了,似乎意犹未尽意犹未尽,他又大声叫喊:
天青青,水涟涟,
“去大海不容易,会吃很多苦。不能忘了,自己是一个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