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碗里给他夹一口菜。
他说:“哥,这是奖励。”
第四天回家的时候,我弟打了辆的士。把瘫子和跟瘫子一样的我哥全背上车,扶着我妈坐上去了,跟一众心满意足的亲戚挥手告别。
我哥终于能休息了。他仰面闭眼歪倒在座椅上,心里忍不住发笑:老子三天里伤越治越重,都没个人来问一句、看两眼的。不过倒也是不稀奇。
回到家第二天,我妈才知道张完新许了个人家,那男的是县里小酒厂老板的儿子,家里算是有点钱。就是智力有点问题,说是小时候烧得太狠了,耽误了两天,人就长不回来了。
她对着唯唯诺诺的张完当街破口大骂:“你个婊子养的!不是跟我讲好了嘛,今年就把事办了。我老大虽说是个坐牢出来的,但人也长得一表人才,还孝顺,人也踏实。我们屋里头上下不都是他操持到的。咦,你跟了那个憨包,以后日子不一定就长久。要是他们屋里头骗你,那男的脑壳天生就是坏的,你到时候再生个小憨包,那你这辈子就是真完咯!没得一丁点希望。”
张完坐到她的刷鞋工具箱上,被我妈一番话说得眼眶发红。这个道理她怎么可能想不通。但是他爸妈讲了,你弟弟现在是要吃要喝都要用钱,奶粉几十块一桶,鸡蛋五角钱一个,你们姊妹几个又不补贴家里,嫁出去我们省点钱,还能有点小收入。人酒厂老板的儿,有的是钱,你就享福吧。
她听了她爸妈的话一辈子,我哥的事在她嘴边扯圆圈转了两天,最终也没讲出口。
反正无非都是相夫教子、生娃干活,她觉得去哪里其实都差不太多。她也就放弃了,认这个命了。
我妈回到家,把地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夜的我哥拽起来,就要他赶紧跟自己出门。
她说:“老大。出大事了。你那个张完,是要跟人跑。我问她了,那个男的是个傻子,配不上她。你赶紧准备准备,要么这两天就上门去提亲,要么问她要不要跟你走,你们买张票去南下打工,找个他爸妈找不到的地方。或者就到附近也行,赶紧先把她肚子搞大,以后的事再讲。”
我哥从噩梦中惊醒。他之前一连三四天没睡觉,正困得失魂丧魄。
我妈见他目光呆滞,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你媳妇要跑了。你还不去追?到屋里当个瞌睡虫。”
我哥才恍惚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挣开我妈揪着他衣领的手,一仰,就又卧到铺盖里去了。
他说:“妈,这个事我早晓得了。张完大年三十那天跟我打的那个电话,就是跟我说这个事的。她跟我讲了对不起。我觉得其实蛮好。那个男的屋里有钱,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平时吃饭穿衣说话都还是利利索索的,不用她照顾。”
我妈想到我爸那副熊样,眼光一沉:“那你好不容易快到手的媳妇,就这么没了?还是我到刷鞋工里专门跟你精挑细选的。”
我哥说:“各人各有各的命。”
我妈看了他一会儿,就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她想:老大怕是这辈子都结不成婚了。
——幸好我还有个老二。
第二天,我哥就被我妈骂出去找工做。都初五了,人不能一直懒散。她明明昨天就已经到汽车站开张刷鞋了。
我哥在门口的麻袋里整理他的装修工具,刚把空压机的润滑油加到一半,我弟就从外头回来了。
我弟说:“你怎么现在就起来了。是又找到事做了?你现在能做吗?”
我哥头也没回:“干你屁事。”
我弟看着他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完,就瘸着腿出门了。
晚上回到家,我哥在窗户边淘米。
我妈拎着刷鞋箱回来,抬眼看到我哥还才开始做饭,脸色就有些不得劲。
虽说平时都是谁先到屋谁做饭,屋里也就她跟我哥两个人,总不能你推我我让你的。但现在她老二回来了,凡事都有了个对比,加上张完的事,她看到我哥心里就有点冒火。
她说:“你工找到没有?”
我哥答:“还没。”
她把东西往门口一扔:“那你饭还做那么迟?把你弟饿到了怎么搞?他从小体子弱,人瘦得哟,比不得你。他又不会弄饭,你不早点做了给他吃,到街上瞎转些什么?”
我哥无语凝噎。
自小到大,我妈脑壳里的一碗水就没端平过。在我哥做独生子的那几年里,他觉得我妈是全天下最好的妈。饭做得好吃,人爱笑,会打扮,其他朋友都对他有这个妈羡慕得发昏。后来我弟一出生,便轻易获得了我妈的全部怜惜。随着日子往前迈步,我哥越活越窝囊,我弟跟片云一样扶摇直上,这碗水逐渐倾斜得厉害,到现在,他估计自己的那边已经空了。
他没想明白,到现在也没完全想明白。
我哥做完饭叫我弟下来吃,叫了三声都没人应。
我妈推他:“你上去喊一下会死啊。把你爸的饭也喂一下。”
我哥只好接过她手里的稀糊糊,缓慢地往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