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四周最高最峻峭的那片山壁上,男子隐藏在壁影里的身姿,宛若岩缝中顽强生出的松木,静寂苍劲。他入定般动也不动,目中蓝火像也凝成琥珀,如大鹰俯视猎物,直勾勾锁住那个从头到尾、莫名其妙到了极处的女子。不敢置信,不信自己竟被吓得逃开。更加不敢置信的是,他丢盔弃甲般逃得狼狈,一手却还死拽着小布包没放——她硬塞给他的小布包,里头裹着三张厚实的饼子。咕噜咕噜咕噜噜腹中再次闹出动静,肚饿加上恼羞成怒,邬雪歌抓着饼子狠狠咬下,嚼嚼嚼。和着雪歌花的饼皮扎实带劲儿,刚开始有淡淡的清苦气味,苦味随着咀嚼很快转成甘香味道,加上夹在饼子里的干nai酪一块吃,当真越嚼越香。他还发现了,原来三张饼子夹的nai酪全是不同口味,有牛ru、山羊ru,还有一块是烟熏过的干酪,他吃不出是哪种制成,只觉得好吃到快把那张已然空空如也的包布一并吞掉。江湖漂泊这些年,他对吃食向来不挑剔,有得吃便吃,当真没钱买食时,闯一趟鱼rou乡民的富贵人家取些银钱花花,顺便当散财童子大方布施的活儿,他也不是没干过,但多半时候他不会特别在意肚饿这样的事。长年修习内力,有时混在兽群中闭关,随便都得花上大半个月冲关Jing进,腹中空虚像是极寻常的事,这一次腹中大打响鼓,一阵响过一阵,在姑娘家面前乱七八糟地坠了威风,实是前所未有,都不知着了哪门子道!意犹未尽舔着抓过饼子的五指,眯目,隔着好长一段距离紧盯那抹纤影。看着看着,五指不自觉摸上散在耳际与颊面的发。轻轻碰触,像在仿照那姑娘适才摸他时的力道与模样脸发热,心口忽而痒痒的,被大把羽毛当胸搔过似。到底中了什么招?他咬牙喷气了!那姑娘跟他的这根梁子,算是结下了!这阵子西海药山不大平静。接连两批炮制好的药材全在拉往中原商人的货栈途中遭劫。说“途中”是好听些,其实运送药材的车队连西海药山都没能走出去就被拿下,大庄这边伤了不少人,却连对头是谁都弄不明白。伍寒芝身为西海大庄的当家,这几日可说忙得足不沾尘。货丢了尚能押后处理,紧要的是折损的人手,大庄百来户人口的生计皆依赖伍家堂,她是他们的东家,底下的伙计出了事,她自然得探视慰问,先安顿好伤者才腾出手处理其他的事。货没了,合同还在,眼下怕是无法如期交货,她不得不亲自拜访中原药商设在域外的货栈,请求对方掌事给个宽限,另一方又得打起十二万分Jing神让底下人重新炮制与集货,能做多少是多少,总不能时候到了,连两车子的成药或药材都交不出手。至于那两大批被劫的药货下落,她全权交给段霙去办。马蹄杂沓,车轮子快速转动,马车顚得甚是厉害。车内,伍寒芝从容端坐,身子随着顚簸的路程上下左右地晃动。早也习惯这般飞快赶路,马车颠得厉害无妨,她还练就了闭目养神的能耐。今日已是药货被劫后她第三回登门拜访中原药商的货栈,与对方的大掌事说完话便又急着赶回大庄,总归是事儿赶着事儿,能乘机养养神已是奢侈。倒是贴身服侍的桃仁丫头有些受不住,被颠得都要反胃,小丫头遂溜到前头御座与马夫大叔一块赶马,顺道吹吹风通畅气息。事发突然——伍寒芝整个人被甩到马车角落,眉角的一记撞击砸得她顿时眼冒金星。车外马匹嘶鸣,马夫大叔以及段大叔安排给她的四名护卫正冲着谁张声怒喝,随即刀剑交击声作响,桃仁丫头亦扯嗓惊骂。伍寒芝揉着伤处抽气,无奈脑中混沌未定,人又被狠狠往车厢对角摔了去。“小姐啊——”、“大小姐——”、“老胡,快把马拉住啊!”“混帐!有胆子就别蒙脸,劫我西海大庄的货还嫌不够,还想祸害咱们当家大小姐吗?!”、“马车!那、那马车!小姐还在里头啊!”马车以疾速往前飞冲,灌进伍寒芝耳中的各种叫声渐远。前头帘子翻飞,驾车座位上不见人影。
当那匹受到惊吓、疯狂撒蹄的大马没能止住势子,四蹄踩空拖着马车往崖谷底下栽落时,伍寒芝空白脑海中掠过唯一一道思绪——幸好马夫大叔和桃仁被拉下马车,没跟她一块儿,幸得今日乘坐的车是家里最老旧的一辆,摔坏了不会那么心疼,就可惜了这匹大马她本能地抱头缩成团,预料是要撞得七荤八素又跌个粉身碎骨的,但在一阵落石巨响之后,什么也没发生。身躯上上下下摇动,微微摇晃,像坐在娘亲最爱的那张摇椅上,也令她想起儿时陪妹妹玩木翘板时的感觉,长长木条上,一人坐一边,一下子翘高一下子落地,妹妹笑音如铃,那声音当真好听好好听,那声音“还有饼子吗?”什什么声音刚硬微沉,伍寒芝倏地张眸,都闹不清楚自己究竟回神没有。前头的车帘已掉,那个名字跟花一样的男子就蹲踞在驾马的御座上,套马的绳索和车辕断得干净利落,那匹大马不知落到何处。仿佛瞧出她内心疑惑,他两片薄而有型的唇掀动,有些不耐烦道——“这片崖壁只有这一小块突点,马车还能勉强横跨在上头,多出一匹马难以持平,我弄断套绳让它先下去了。”略顿,浓眉忽地纠起。“你那什么表情?以为我舍了马任它摔死吗?那匹大兽我要它好好撒蹄卖力冲,它就只能乖乖听话使劲地活,此时早贴着山壁冲到底下快活了,你信不?”伍寒芝眨眨眸子,冷风灌进,灌得脑袋瓜一阵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