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记得自己才进京的时候,外祖母家还是一派富丽堂皇、其乐融融的样子,怎么才几年,就是大厦倾塌之相呢?那府邸里早些年还勉强维系的表面客气,现在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个地都活得像没有明天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从前她还在想,伪君子和真小人哪个更可怕。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撕破脸可怕。当年也自诩诗书礼教之家,最是讲规矩、要面子的,现在可倒好,横竖里子烂光了,
她们正在安排车子呢,前头人来报,说是大爷和太太一起回来了。
没多时,韵婉打发了人来说:“老爷、太太有事情要商量,说是晚膳不和我们一道。我这儿已经开始烧老鸭萝卜的锅底了,也打发人去问了几栀醒了没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馥环回忆了一下宋氏出门时的情形,道:“还是派人去问问吧。要是在那儿用饭,回来怕是更晚了,还是叫人去接安全点儿。”
韵婉那儿派了人来问今天的晚膳,黛玉也想起来:“婶娘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这话黛玉也是信的。这世上又有几个做父亲的会像贾赦那样呢?
黛玉心里犯疑惑:“上次去威定伯夫人那儿,正好赶上大哥带人去拿人,总不能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吧?”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忙摇了摇脑袋,道,“我胡说的。”
“你放心罢,那位琏二爷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馥环笑道,“我还真不怕他要不回来钱。就是等他家二老爷知道了,不知道会说什么。”
母都有那个长相,她自然长得不差,小小年纪已看得出绮丽模样。外祖母生平最喜欢漂亮的孩子, 若是能活到她长大几岁,不知道要多喜欢她。
贾政还真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和贾赦、贾珍比起来,他虽迂腐无能,还有些逃避和自欺欺人,但确实没有害人之心,贾母当年偏心二房,不让大房管家,虽不合规矩,也是无奈之举了,若真让贾赦当家,怕是西府也和东府一样,被抄得片瓦不留了。只是贾政却没能像贾母期待的那样振兴家业,他胆小怕事,又不喜欢亲自去管那些所谓的“俗务”,连管教儿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要么不闻不问,要么非打即骂。这次迎春帮着把状告到了他那儿去,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理。
黛玉怒道:“能做出这种事来的,那银子在他们手上还能留着?恐怕早就花干净了。”
“迎春是替你着想,才不想你知道的。”馥环想了想,还是劝道,“你要是怪她,可就完全没道理了。”
“说是去了威定伯夫人那儿。”馥环也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也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这可稀奇了。大哥去接婶娘了吗?也不知道威定伯夫人见了大哥,有没有吓一跳。”黛玉放下心来,又有心情打趣了。
“犯了,中间还有她叔叔、族兄掺和呢,等她爹回来清算吧。”馥环看了一眼迎春,低声道,“人家的家事,要不是他家大太太点头,那些人也不能得逞,说到底他家管事的还没死绝呢,等贾老爷和琏二爷回来,看他们怎么处置就是了。”
黛玉按着信纸问道:“她舅舅这是犯了国法的吧?”
黛玉笑道:“看来大哥也被叔叔和
迎春的信到底盖了戳儿,馥环叫人帮她送出去,特特地吩咐道:“十万火急,尽早送到。”
面子还留着干什么。
迎春也是难过,荣国府如今败落了,可那里还是她家。只是他们还没被抄家的时候,也容不下她,大太太是恨不得她赶紧走,二太太也可怜她,但也就是可怜罢了,哪怕现在大老爷都流放了,也没人觉得她可以回去。她现在也经历了这么多,越发地觉得有时候所谓的命,就是看你遇着的是什么人罢了。她因黛玉才能活下来,所以也不忍心看她再掺和进荣国府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里。都说人言可畏,宫里是什么地方?回头别人奚落她,拿“你外祖母家如何如何”,她再伶牙俐齿也反驳不了。这么说自己的娘家不大好,可事实如此,如今她也只好和黛玉说道:“你别怕,琏二哥和大老爷,到底是不同的。用不着你出手,等他回来了,巧姐儿自然就好了。”
馥环拦道:“行了行了,你跟我客气这个,她爹回来了,找那几个畜生把银子要回来还我不就是了?还你还我还不是一样的?我今儿个还奇怪呢,怎么平姑娘还在当东西要还我钱,平白让当铺挣这银子?”
“跟着刘姥姥回她家去了,等她父亲回来,再去接她。”馥环叹道,“你那位琏儿嫂子风光了一辈子,到临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随手帮的一个老人家,却有义气侠气,肯出来帮她女儿一把。迎春说给她叔叔、哥哥写信的,写完了吗?”
黛玉又问:“姐姐花了多少银子?”便要还她。
黛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其实不用馥环说,她也知道,她该离外祖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远越好,否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将来进了宫,本来就该步步小心,到处陷阱,荣国府这样随时会生麻烦的亲戚,不说躲着,起码不能自己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