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记得,那笔筒里的红色签字笔,秋眠最喜欢用哪个牌子。
不过是因为当初她感冒无法出门,打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晚上回家可不可以帮她买一下,指定了牌子,又怕她不高兴,特意解释说自己用习惯了,很喜欢。
秋霜一直知道自己记忆力很好,可平常太忙,这样的小事,甚至在她忙碌的生活里连小事都排不上的程度,完全没有记得的必要。
如今不过是看见了,竟就这样清晰地全都记了起来,又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替她买过任何东西。
她们之间,本就淡泊又岌岌可危的母女之情,似乎变得更加脆弱,一触就断。
而现在,也许那个真相,就成为了熔断这根弦的最后一击。
秋霜沉默良久,终于先开了口:“今天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这不重要,妈妈。”秋眠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她,“重要的是,事实如此,不是吗?”
秋霜没有反驳。
“你就当你没有父亲,不必太在意。”
“为什么不在意?”秋眠声调稍稍拔高,看着她时眼里涌出一丝怨念,“我倒宁愿真的没有父亲,或者他就像您从前总说的那样,死了也好,总好过背一个私生女的骂名。”
“可我偏偏有,还偏偏是他!”
秋眠不懂。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是林曦的父亲呢?
这是什么逃不脱的宿命吗?
二十几年前,她们的母亲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如今,她们也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如果当年那么优秀的秋霜感情尚且不得善终,那又何况是如今平平无奇的自己呢?
而且……
秋眠一想到现在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心里就像是横着什么东西上不来下不去——
她还是个私生女。
咸鱼奋起,努力靠近,却依旧不敢奢望喜欢的人能同样喜欢自己。
到现在,像是被人在半山腰从头顶踹了一脚。
往下坠落的她抬头看,上空有什么东西面目好狰狞,鄙夷地骂她根本没资格说喜欢。
不仅喜欢没资格。
秋眠想,她好像今生都要永久地背负着这个“私生女”的骂名,失去一切原本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权利。
那些曾经被她欺骗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他们都会知道自己是一个说谎话博同情的私生女,他们会对自己充满厌恶,再无任何善意。
如果会面对这样的结局,秋眠宁愿自己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您为什么要生下我?”
“难道是因为爱吗?可您对我的爱又有多少呢?是用钱来衡量的吗?您给过我好多好多钱,是不是这就是您的爱?”
“您总是对我那么严厉,甚至不肯对我笑一笑,从小不会陪在我的身边,即便后来住在一起,也很少见面。”
“您总是要我学这学那,根本不会管我喜不喜欢,您也从来不在意我开不开心,只在意我有没有按照您的要求把事做好。”
“别人的妈妈都可以坐下来跟他们温柔谈心,会支持他们的兴趣爱好,可您却一定要我当一个优秀的淑女,学我根本不喜欢的乐器和舞蹈,就连行走坐立,也不可以随意自在。”
“我不过是在不懂事的青春期谈了场网恋,您就可以大发雷霆将我赶去国外那么多年,如果不是因为外公突然病重,您甚至此生都没打算再让我回国。”
“您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是因为一看见我,就想起曾经被那个男人抛弃伤害,想起那段失败的感情,所以,连看见我都觉得恶心,也从来不肯好好跟我说话。”
“如果真的是那样,又何必那么麻烦呢?早在我还是个胚胎时,直接结束我啊!”
“还是说您恨那个男人已经恨到极致,所以您要生下我来报复他?”
“可您又何必要给我花那么多钱呢,您那么忙那么累那么辛苦赚下来的钱,又何必花那么多在我身上呢?”
“我真的不懂了,您看上去一点都不爱我,可真要用钱来算,您又爱惨了我。”
“我该怎么办呢,我好难过啊妈妈,您教教我,教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秋眠委屈地控诉着,质问着,眼泪再也没能控制住,汹涌地滚落下来,泅shi试卷。
这么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疑惑,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吐露出来。
秋霜静静地听着,看着秋眠在自己眼前崩溃,忽然也漫上重重的无力感。
这么多年,她才终于发觉自己好像错了。
可她该怎么解释呢?
是要从当年京大惊鸿初见,那人温柔带笑的一声“学妹”开始讲,还是从她去医院准备打胎,看见医学影像上还不成人形的她,忽然莫名地动了要留下她的恻隐之心开始说呢?
那天怎么就那么凑巧,她在医院排着队等叫号,看见显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