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问斩两百七十多人,裴衡夫妇之后,是裴望初的叔祖、叔伯,堂兄弟、堂侄。哀嚎哭泣声遍彻午门之外,不过片刻功夫,刑台上尸首成山,血流成溪。
而裴望初目红如血,面白如纸,行尸走rou般望着这一切。
直到他哥哥裴道宣的夫人、他的嫂子也被押上刑台时,裴望初突然目光一震。
本不忍直视的谢及音也发现了不对,颤抖着拨开面前的垂纱。
那女子不是裴道宣的夫人,而是裴道宣的妹妹裴星罗。是本该没为奴隶,而非推上断头台的裴家未嫁女。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她?
裴望初下意识向前一步,谢及音低声喝止他:“裴望初!你站住!”
刽子手手起刀落,又是十几颗人头落地。裴星罗的眼睛没有闭上,空洞洞地朝裴望初的方向望过来,她应该是看见了裴望初,被砍断脖子的前一刻,仿佛轻轻笑了一下。
二百七十六人,连押带拖,砍了将近两个时辰。尸体和头颅在木板车上堆积成山,拖往城外乱坟坑,围观的百姓也早已散去,刑台上空荡荡的,只留下满地血污。
秋风刮过来,有种刺骨的冷。凭吊的人仿佛要同血尘随风而去。
谢及音在马车中蜷得双腿发麻,挑开一角车帘对裴望初道:“回去吧,天要黑了。”
裴望初动了动,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识玉刚要吩咐他走到车衡右侧,却见他突然踏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
他浑身血污,面苍目沉,识玉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抽出车上的短刀对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有话对殿下说,”裴望初声音极哑,像一根崩坏的弦,“你放心,我不会伤她。”
识玉看向谢及音,见她点头,将手中短刀交给她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车外候着。
谢及音望着他叹了口气,问道:“是为给裴家人收尸的事,还是为了裴星罗的事?”
“星罗同我大嫂关系一向不好,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替死,可能是因为我大嫂怀孕了。星罗替她赴刑,大嫂或许顶了星罗的名,已经被没为官奴婢。”裴望初微微一顿,声调终于有了几分不像死人的波动,“恳请殿下……帮我找到她。”
谢及音问他:“裴家都没了,你自身难保,还在乎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的孩子吗?”
裴望初默然片刻,“因为星罗想保下这个孩子。”
裴望初在裴家的这些兄弟姐妹中,唯有裴星罗与他关系最好,在裴望初刚游学归家的那几年,亲近他,照拂他,让他对裴家有了最初的归属感。
谢及音曾见过裴星罗一面,对这位让裴望初眼瞅着学会了挽发的女郎印象深刻。谢及音默默在心里想,幸而裴星罗不常在人前露面,否则被人发现她们偷天换月,只怕裴星罗与裴道宣的夫人,一个都活不了。
裴望初见她不言语,说道:“我如今孑然无依,一身血rou已报偿殿下救命之恩,除此之外,只剩尘心一颗,若殿下愿帮我找到大嫂,望初此后愿为奴为仆,心甘情愿受殿下驱使。”
他跪在马车里,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昔日高不可攀的裴氏七郎,如今以极低的条件,先后典卖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
谢及音心里一梗,缓缓移开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角上。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裴望初仍是走在马车之侧,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嘉宁公主府。谢及音这一路想了许多,想崔家新添的二百七十六个亡魂,想崔缙,想姜女史,还有她很少露面却决定一切的父皇。
马车一路驶进公主府,停在她居住的主院门口。谢及音扶着识玉的手下了马车,抬头就看见姜女史站在廊下,朝她行了个万福礼。
谢及音望着姜女史,话却是对裴望初说的:“看来裴七郎还没搞清楚,入了本宫的公主府,以后就是本宫的人,你能跪谁不能跪谁,该本宫说了算。本宫允你见裴家人一面已是天大的恩赐,这等谋大逆的反贼死不足惜,你也敢当众跪?既然这么爱跪,今夜就去院中跪着好了,本宫不醒,你也不许起来。”
裴望初垂首侍立一侧,恭顺地道了声“是”。
“先去换身衣服,晦气!”
裴望初又道了声“是”。
谢及音气冲冲地拂袖入屋,姜女史跟进去,却见她搬起博古架上的东西就往地上摔,瓷器花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就连妆台上的铜镜也没能幸免于难。
“殿下这是怎么了?好大的火气。”姜女史语气淡淡的,在一旁冷眼瞧着她。
谢及音摔了帷帽恨恨骂道:“真是什么下贱东西也能来作践本宫,本宫乃大魏公主,只有别人敬着本宫、畏着本宫的份儿,谁敢让本宫受气?还当自己是洛阳城里众星捧月的公子呢,没有本宫可怜他,如今也是乱坟坑里的腐rou白骨罢了!”
想来是不满裴望初刑台上跪裴衡,心里受了委屈。姜女史心中了然,默默退至一边,旁观谢及音摔东西撒气。
谢及音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