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羽年轻体健,不出一月已能自如行动,再有一月,身上的伤痂便能痊愈脱落。
曲微整日泡在外头,留下稚羽闲养在宅子里。
她今日赶牛车帮村里人拖了作物,眼下正牵着黄牛在溪中饮水。
黄牛喝得不如平日痛快,饮上一口便不甚满意地晃头舔舌。
曲微这才注意到水里混着昏黄的泥浆,这一片水洼都比平日浑浊。
沿着溪流往上,泥水看不到源头。
曲微心下纳罕,上游无人居住,再往里便进了山谷,这几日也未降雨,溪水为何变浑?
她牵着牛一直走到山口,宽阔的河流主道里浊水奔腾,越发浑浊得看不见底。
翻越这群山需走上七八百里,山后已属麾城地界,由天子直辖。
麾城出了何事?
曲微一路在脑中琢磨,还未到家,远远有村民朝她招呼,“徵儿,你家中着火了,快些回来!”
一听这话,她心都凉了半截,尚且自顾不暇,哪来的闲心忧天下事。
曲微载着人往家赶,面上焦急,“我家里那人呢?”
她懒得将何习双藏着掖着,固然孤男寡女易生闲话,那也由着别人去。
“他没伤着。主屋怕是住不了人了。”
曲微松了一口气,生怕何习双腿脚不便出事,宅子哪有人命重要。
还未到门口已然看见院子里的惨状,主屋烧得焦黑,墙也塌了半边,修缮都无法,只能重建。
门口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啧啧叹气,何习双倚墙靠着,面上凄惨,见着她眼里的愧疚快要满溢出来。
曲微心里猜了七七八八,无奈地叹了口气。
村人见她回来,打过招呼便先后离开。
稚羽上前,朝曲微深深行了个大礼,“由姑娘,今日我本想烧些热水,疏忽之下起了火,扑灭不及烧了你的宅子,我愿数倍偿还。”
说罢便递出一块通体润白的玉饰,那是他落水后身上仅存的值钱之物。
曲微扫了一眼,一看便是贵门子弟的物什,买上数十间宅子绰绰有余。
他这种贵家子哪里沾过阳春水,事已至此,再多苛责也无用。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推拒,“这般贵重你自己好好留着,等回了家,给我寄十两银子便可。”
若是让她当下掏银子再买一间,她便真要穷得一干二净。
稚羽点头不及,莫说十两,救命之恩哪是银钱可量。他心里揣着话,悄然看向曲微,斟酌着开口,“不如与我一同回京小住一段时日?”
曲微一怔,将他的提议在脑中滚了几滚,说来她已有七八年未去过京城。
稚羽见她松动,又连忙道,“我请人为你新建宅子,待你在京中住够,再回此处不迟。”
“我考虑考虑。”
到了晚间,两人开始为睡觉之事头疼,主屋烧毁,便只剩偏屋一间房。
“由姑娘,你睡床吧,我坐着即可。”
曲微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扯过被褥横在床铺中间做出界限,“你睡里侧。”
稚羽大吃一惊,连忙摆手,回拒的话在看见曲微面上的不悦时被咽了下去,手忙脚乱地上床规矩躺着。
曲微在外侧背对他躺下,屋里烛光昏黄,稚羽转过眼睛,看见她的后颈与耳廓,心跳怦然加快,脸上生热。
他倏地收回目光,暗骂自己登徒子。
房中寂静,震耳的心跳声自身后传来,曲微闭着眼开口,“你睡不着?”
稚羽慌张地捂住胸膛,试图压制丢人现眼的心脏,可那全然是徒劳,脑中升起一个念头,强烈得他身上都在轻颤。
“由姑娘。”他对自己妥协,任由口中说出荒唐的话。
“嗯?”
“若你尚未婚配,可否考虑在下?因着我,让你不得不做逾矩之事,我该担起责任才是。”
曲微眼睫一颤,下意识开口否认婚配之事,话到嘴边突然顿住,脑中浮现出满目红绸的一天,还有一身喜服的叶苍,便怎的也说不出口。
“我与人行过床笫之事,见过男子身体,不必觉得误我清白。”
稚羽瞳孔骤缩,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浇得他清醒,也浇得他心冷。
面上春色骤然消退,他对曲微未到情根深种的地步,却还是因她的话语心头闷疼。
“明白了。”
翌日醒来,二人默契地将昨晚之事当作幻梦一场,并未生出嫌隙。
稚羽身上利索不少,整日待在宅中难免生闷,曲微用牛车载着他出门。
上回他动弹不得地躺在车厢,这回端坐着,修长的身量束手束脚,好在并未嫌弃。
曲微在溪边停下,指着浑黄的泥水道,“这几日水里异常。”
稚羽果然立时正了脸色,她又道,“翻过这些山,那头是麾城。”
她故意指引得明白,稚羽很快意识到曲微对他的身份知晓一二,倒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