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忘生还有抵抗的余地,但对方的这句话比万千恶鬼、无数孽债还更具备尖锐的攻击性,能够单刀直入地剖开他的心。
禅师镇定从容的面庞维持不下去了,他柔软深埋的痴念与喜爱都被戳穿了,血迹潺潺如溪。可他却一丝一毫都不能乱,只能忍耐,这种压抑到极致的忍耐,宛如绷紧到最顶点的丝线,一不留神,就会断裂。
佛修垂下了眼帘,不愿意回答。
忘生禅师的眼睛很好看,眼睫之间掺着细细的金色,从江远寒这个角度望上去时,这一点微末的淡金显得犹为独特,连微蹙的眉宇都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越是庄重严谨,情绪不露的人,越让人想要撕开他温柔平静的外表,让他发疯,让他变得不一样。
江远寒就是这种顽劣不堪的孩子,他的趣味往往很是为难对方。小狐狸寻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他不断地试探过去,话语很轻,两人之间的气息缱绻地交换缭绕,从久旷人事的生涩之中慢慢地找到逗弄对方的愉悦。
直到佛修的手不易察觉地贴上了他的后颈。
江远寒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结,已经想不起“不能玷污菩萨的圣地”这回事了。他像是得不到满足的小动物,尾巴讨好地蹭来蹭去,声音轻微而柔和。
“禅师,”小狐狸问,“难道你觉得我只是想玩玩吗?”
难道不是么。
贴着他后颈的手心停顿了一下,忘生抬起眼,气息都有点不稳定了。但他仍未表露出一丝一毫地逾矩,就在他手心运起术法,准备启用静心法咒慢慢地平息对方的躁动时,猛地见到床畔旁侧的冲和剑布条散落,黑色怨气凝结成丝绸,丝绸如有实质地蔓延过来。
忘生猛地一滞,随后下意识地调转方向,将江远寒护在身后。他手中筹备良久的静心法咒从后颈之间引入小狐狸的脑海,但由于没有时间循序渐进,在平息躁动的同时,也让对方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佛修金光骤然与漆黑的怨气丝绸猛地相撞,漆黑的绸缎撞在护体佛光之上,如同被融化一般沿着半圆状的佛光屏障流淌下来,而忘生的佛光却也随之黯淡下来,仿佛被这股邪气震裂了护体屏障。
忘生转过头,看向漂浮而起的冲和剑,他眉头微皱,语调淡漠发冷:“你失控了。”
这把邪剑毫无表示。
一旦让怨邪之气占据主导,即便是剑魂也会失去这把剑的控制。而怨邪之气又是由剑魂的执念与情绪相勾连的,这一点,江远寒并不清楚,甚至连李凝渊也未必全然明白。
但这么多年来对渡化封印颇有研究的菩提圣境,却一直都知晓。也正因如此,冲和剑才会被送到这里来。
忘生已经确认了这把剑的危险性。
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小狐狸拿到它,在剑身充斥着极深的怨邪之气的情况下,冲夷仙君无法控制自己,这终究是一把威胁极大的邪剑。
忘生褪下腕上的菩提莲花子,上面隐隐有莲花开放的光影——这是菩萨所赐。手串透出莹润的光芒,菩提莲花子之中沉寂着半步金仙的气息,气息被引动,润物无声地铺开一张细密的淡金色罗网。
罗网缓慢地笼罩过去,那些凝成实质的漆黑缎带像是被净化一般地消融掉了,冲和剑剑身上近乎炸裂的暴怒和失控也在瞬息之间被一股纯净至极的净化发光抚平。
忘生其实不愿意动用菩提莲花子,这样会惊动静修多年的菩萨。但眼下的情景,想要安抚邪剑、而且不伤到小狐狸一丝一毫,并将动静降到最低,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冲和剑剑身上缭绕的邪气尽数化为虚无,被暂时压制住了。
忘生走近几步,菩提莲花子平和地飞回他的手中。佛修伸出手,握住了这把以剑修之魂灌注其中的锋锐利器。
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除了小狐狸之外,其他任何人的接触都唤不醒其中的剑魂,无论是灵气的刺激还是其他的触碰,都如同石沉大海。
忘生沉默不语,他放下冲和剑,也不再抱有跟剑魂交流的意思。而是转过身将小狐狸抱回床榻上安顿好,给对方盖好被子。
静心法咒能持续一段时间,可以压过小妖的原始本能。
禅师站立在床榻边缘,他静静地注视着江远寒的脸庞,情难自禁地伸出了手,可手指却悬停在半空,良久之后,才稍微垂下指节,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隐约觉得这种举动仿佛曾经就做过,好像跟小狐狸有过上辈子似的。
忘生摇了摇头,静气凝神地敛回思绪。他站起身推开房门,想要呼吸一下夜晚清透微冷的风,刚一出门,就见到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看着他。
是明悟师叔。
忘生将房门合上,动作很轻。他心中突如其来般地,猜测到了师叔前来的原因。
“我已经提醒过你。”明悟老和尚手中转着一串佛珠,他始终保持着慈祥的笑意,眼角的细纹叠在一起,“可是观察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摆脱执迷业障。”